她是一位老电视人,她制作的电视剧作品家喻户晓,深入一代上海人的记忆:《十六岁的花季》讲述少年的烦恼,一代人的青春岁月;奚美娟主演的电视剧《钟点女工》,记录时代夹缝中奋斗的女性;《穷街》的时代变迁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们……
从1984年担任制片主任,到2011年拍摄建党90周年作品《革命人永远年轻》后从一线退休——近30年的时间里,孙雪萍女士拍摄了近三百部(集)电视连续剧,获得过飞天奖、金鹰奖、全国戏剧电视奖,获得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获得诸多荣誉的孙雪萍女士,如今已步入退休生活。她有了又一桩新事业——写作。有了这桩新事业,生活从此别开生面:2015年她在上海老年大学修了“回忆录写作”课程后,手机就是她移动的书桌。近日,她和友人分享书稿《我的芳华》,打开这部书,黄金岁月,流淌而过,它们虽渐行渐远,却能启迪人心。
她总说,自己是幸运的,人生开拓、耕耘一路,见证中国电视剧行业的繁花似锦。她记录了合作伙伴:导演、摄影师、演员、团队成员,也记录了身边的普通人:老年大学的学友、快递员。在这本书里,她记录了自己的芳华,也写下身边人“平凡而有尊严”的人生之路。
孙雪萍女士自述:
人生故事写成《我的芳华》
拍完最后一部戏、退休赋闲后,我从马不停蹄的一线,步入安步当车的退休生活。一时间,人如同失群的孤雁。2015年的秋天,同行向我推荐了老年大学。一入学,我就被老年大学的“回忆录写作班”吸引了。
第一天上课,我就买了一部新书,是前几期的学友出的,名字叫做《悠悠往事》,足足四大卷。打开书页,质朴、真诚,平常生活,变作篇章,虽是寻常时日,却感人至深。
在师友的鼓励下,我也开始写书了。退休后,人生节奏慢下来了,此时的年景,更像一壶好茶,岁月层叠,时有回甘。这本书里,我记述了一路旅程:从求学、入伍、结婚、转业,从事电视剧工作……一路而来,求索之路漫长。忆及职业生涯,我感到很幸运,赶上了中国电视剧的好时代。几十年的人生中,搭载时代发展的列车,一路上贵人相助,还有砥砺前行的战友,相濡以沫的家人。和他们相处的镜头,始终在我眼前闪回。
去年,我终于“出版”了自己的新书,名叫《我的芳华》,是我在老年大学修课时,写下的作品集。我属马,在好友简平先生的建议下,封面上,镂空的纹样里,一匹骏马跃然而出,封面上刻上四个字“我的芳华”。书里四个专辑,分别是“镌刻记忆”“流金岁月”“我的伙伴”“晚霞灿烂”,分别回忆我的家庭、职业、朋友伙伴、晚年生活——人生的春夏秋冬,各有其美。
自从学会了写作,我记录下过去的故事。在老年大学里,我向学友习得一项“神技”:使用手机,在手机中删减、保存、发送文字等。
从此之后,我的生活里,手机就好像一张移动的书桌。自从学会用手机来写作,我不再惧怕等候。在行政大楼等待办事的途中,我开始写作《忆乃珊》。记忆中,乃珊是一位优雅的上海女作家,总是戴一枚丝巾,笑意盈盈。我想起,曾经得到过她的许多帮助,想起我们相处时的往事,想到拍摄《穷街》时,她带着演员们,去她教书的“穷街”体验真实的生活,她和“穷街”上的人交了朋友,在苏北人家里,吃萝卜丝饼、韭菜盒子、红烧狮子头——热气腾腾的平民生活。
重温电视剧“黄金年代”
都说世界就是舞台,人生如戏。一位老电视人,看到现实中发生的事,会联想到曾经拍摄的戏。
当我在电视里,看到中美贸易谈判,让我想起《走过旧金山》拍摄时,经历的重重磨难;在老年大学古典文学赏析班学习,让我想到拍摄越剧电视连续剧《蝴蝶梦》的创作过程;在电视新闻中,看到关于共产党早期的红色传承故事——《一号机密》的守护者,让我想起了1996年拍摄的同名电视剧《一号机密》。当年的回忆啊,真是一口富矿。
提起和电视剧的缘分,时间回到1983年。那一年,是我在市委党校工作的第7个年头。工作时,广电局领导看到我组织能力强,又会做公共关系,恰逢上海电视台在筹备电视剧部,正求贤若渴,需要这样的复合型人才,便让我担当“制片”职责。
于是,1984年,我幸运地成为电视剧部的一名制片主任;1991年,我成为上海电视剧制作中心第六创作室负责人,从此开始,成为独立制片人。在我看来,制片这个角色,它主要承担的是“公共关系工作”,它从事的是管理,不是硬邦邦地下命令,而是灵活协调人和事。
怎么理解这个角色呢?我说这样一个故事吧:拍摄长篇电视剧《上海大风暴》,剧情涉及战乱和革命,遍地狼烟。如何找到这样的现场去呈现?上海修建南北高架时,有一处拆迁的废墟现场。我们就在这里,实现了“大场面”:“周总理”骑马,带着起义的工人飞奔而过;还有,拍摄《走过旧金山》时历经千难万险,先是出国拍摄遭阻,只能在国内找“模拟场景”,后来拍摄又遇到意外事故。最终,我们把问题处理妥当,让这部剧问世了……总之制片人这个角色,要有极强的应变能力,永远在解决突发的问题。它是一个团队的轴心,是挑梁的责任人。
挑大梁很艰辛,但是,好作品问世了,一切都是值得的。上世纪80、90年代的上海电视观众,多半会记得十二集电视连续剧《十六岁的花季》。它记录了一代人的青春,深入生活现场,还涉及当时比较敏感的话题,比如教育改革、知青子女回城、早恋、婚外恋,等等。
这部片子,招同龄的学生做演员。我们在《每周广播电视报》上刊发了一则“豆腐块”,3000名学生,涌向杨浦文化馆报名,现场可谓是“千淘万漉”,副导演唐国光、杜若英和我,忙碌了三四天。
选角看缘分。饰演陈非儿的池华琼,本来是陪同学来报名的,被我和唐国光一眼相中,硬是“赶鸭子上了架”。她和几个小演员,经过多轮遴选,成为主演候选人。事实证明,我们眼光很准。导演一见到池华琼,就发现她和角色简直神似。那几分生怯、手足无措的模样,神似“陈非儿”——一位寄人篱下的知青子女。
当《十六岁的花季》这部片子播出后,观众来信从全国飞来,得用麻袋来装。当年有个孩子,从广西跑到上海,说想见见“袁野哥哥”“韩小乐哥哥”“陈非儿姐姐”,我把她领回家暂住,请她参加了《十六岁的花季》一书的首发式。我和小演员们一同去北京开会,回程火车上,小演员们被观众认出,车厢里的乘客“呼啦”涌过来。大伙儿七嘴八舌,聊到袁野和非儿的友谊,说起韩小乐的委屈,讨论白雪的家庭,他们对剧中情节如此共情,就像聊自己的家事一样。这些事都让我感受到,用心做的剧,心血不会白费,它们会渗透人心,得到回响。
同样引起人心共鸣的作品,还有《钟点女工》。有一日,我和伙伴们到李歇浦导演家谈事,听陶玲芬提起,气象局的下岗女工,在下岗潮中寻找谋生之道,即使面对东家的刁难,不卑不亢、自强自爱。我当即捕捉到了这个题材:面对困境,鼓舞人心,多好啊!
《钟点女工》就此诞生了。播出后,果然不负众望,该片在四川国际电影节上获得金奖。奚美娟将主角表演得入木三分。其中一位德国评委提出,“好喜欢这样的钟点女工,是否可以聘请一位去德国?”
大小角色,台前幕后,都是人间芳华
在剧组里,人的身份是多变的。现场拍摄条件所限,一些配角演员,会由工作人员顶班。我这位剧组的掌舵人,会被随时“抓差”。如今想来,还客串过不少角色:《穷街》里的居委会干部,《哎哟,妈妈》里的中学校长。最有趣的是,在《十六岁的花季》中的长舌妇角色,原定演员因故无法到场,交片时间又紧张,我被导演临时喊来“救场”。
说到“长舌妇”,这个角色和我本人反差大。我担任管理工作,比较“正经”,从不搬弄是非。可是,救场如救火!我扮演“长舌妇”,整个剧组来看热闹:镜头里,一头五颜六色的卷发筒,描着眉,涂了口红,穿一套花睡衣,踏一双红色描画塑料拖鞋,这扮相,嘴上再点个痣,活像“媒婆三仙姑”。
荧幕前的观众们,大多只记住了明星。但在一台戏里,大小角色、台前幕后,他们同样重要。在“我的伙伴”这一章节中,我写下了那些“幕后英雄”,他们在电视剧事业中,起到不可忽略的作用。比如,侠肝义胆的好友葛洪发。在我49岁那一年,领导点名让我办公司,我有点犹豫不决。葛洪发找来了第一笔投资——240万元。之后,电视台和企业联办的创新影视制作社,终于顺利落成了。
在书里,我还写下了很多工作、生活中的伙伴。包括聪明智慧的小木匠阿平,“他管钱我安心”的孟志荣,“重情重义”的冯国雄。他们当中,有些人力挽狂澜、有些人侠义心肠。
岁月如白驹过隙,如今我这一辈的电视人,已退居二线,后生的力量使人敬畏。我记录了年轻一代电视人的成长。我一贯爱惜人才。因为我也曾经年轻过,我心里明白,怀揣梦想的年轻人,需要一个梯子、一个舞台。在《钟点女工》一片中,大胆选用了副导演陶玲芬担任导演,我看重她的专业潜能,和身上不服输的劲头。曾经的剧组帮手唐国亮,成长为独当一面的制片,他至今仍活跃在一线。还有摄影师夏琦,我目睹他一路跋涉,日臻成熟,见证他职业之路上绽放的光彩:《上海大风暴里》,他能将电视剧拍出光影效果!后来,夏琦参加滕俊杰导演的8K京剧电影《霸王别姬》拍摄,获得国际大奖,更令人惊喜的是,他还培养了许多新人,后浪之后,又有后浪。
听到年轻人们捷报频传,我内心欣喜。我不怕被拍在沙滩上,在我没有飞完的路上,他们正迎风飞翔,这些了不起的“后浪”们,正在书写他们的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