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粮票来结婚

2025-10-09    作者:付金凤

  1987年5月,我带着一百多斤全国粮票,乘绿皮火车辗转二十多个小时,从湘入沪,去嫁我心爱的人。

  地质系统里,改革风潮正劲。地质矿产部一声令下,功勋赫赫的468地质队便率先闯荡市场。上海分公司初创,急需精兵强将,我那毕业于中国地质大学的男友,遂以技术骨干身份调往申城,承担起高架与大厦的基础工程。婚期既定,他却无暇返乡,这婚礼,便只得由我一人奔赴上海了。

  粮票成了我最实在的嫁妆。

  出发前,我去总务科签字,领了我俩两个月的定额粮票。他是技术类工作,定量42斤;我坐办公室,也有30多斤。总计100多斤的全国粮票,厚厚一叠。会计老黄特意换了新票,笑说:“上海人精细,新票子看着喜气。”

  5斤、3斤、1斤的面额交错着,花花绿绿,俨然是那时节最踏实的彩锦。我将它们用橡皮筋扎了一道又一道,装入牛皮纸信封,藏于行囊最深处。它们窸窣微响,像在低语。

  车厢哐当,昼夜兼程。我护着那捆粮票,如同护着一巢温暖的梦。彼时神州大地,粮票仍是“硬通货”,是吃饱肚子的依靠,也是过日子的底气。全国粮票尤其珍贵,通吃四方,比限于一省一市的票证更被人看重。

  下午三点,上海站钟声敲响。人潮中我一眼看见他——白衬衫领口略微起毛,登山鞋沾着泥浆,唯有那双眼睛炯炯有神。他接过行李,指尖轻碰,我们会心一笑,仿佛有花在心底悄然绽放。

  单位领导体贴,早在上海县七一公社新龙大队一沈姓农户家里,为我们租下一间屋子作新房。白墙黑瓦的厢房门上已贴上囍字,八仙桌上放着热水瓶和搪瓷杯,热水瓶中的热水还是刚烧开的。

  刚进入屋子,我就探身从行囊深处,把颠簸了一路的全国粮票交给了他。5市斤的紫褐,3市斤的国防绿,1市斤的中国红,这一张张彩色票据,仿佛是我们垒起新生活的第一块基石。灯下数票,两人相拥而笑,那一刻的庄重,远胜日后清点礼金时的欣喜。

  “这可真是及时雨,”他笑道,“上海滩上,全国粮票最是吃香。”

  这话不假,普通市民如若不是地方粮票“脱底”,是绝不会动用它的。就算你用全国粮票去商店购买食品,店家都舍不得找零全国粮票。这方寸纸片,划分地域,也连通城乡,成了实实在在的“硬通货”。

  在这临时新房里,我们用全国粮票换来的米,煮出第一餐饭。饭香混着江南湿气,别有一番滋味。

  几个月后,我也正式调来上海,与先生并肩工作。粮票仍按月发放,但我们清楚,外面的世界正飞速改变——物资渐丰,市场渐活,那种斤斤两两划片限供的日子,正在慢慢逝去。

  市场上悄然出现不要粮票的议价米。我们跟上海很多人家一样,手头的粮票除了对付一日三餐,还将多余的粮票兑换其他实用的东西:玻璃丝袜、鸡蛋、锅碗瓢盆……时代变迁岁月更迭,而我们在这方寸纸片的流通过程中,触摸到了未来经济最初的脉搏。

  后来,我们通过人才引进落户上海。粮票制度终成往事,淡出了历史舞台。偶尔整理旧物,见到那泛黄脆硬的纸片,竟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