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1949年的统计,上海的马路总长度是1028822米,总面积7779528平方米,是世界第五大城市马路系统,与此同时,540万人口的城市,每平方公里最高密度达20万人以上,近40万上路行驶的车辆。这些人、这些车日夜不停地从马路上踏过或驶过,使上海成为中国交通频率最高的城市。
在熙攘的车行马踏之间,您可曾知晓上海马路的恢宏往事?要知道,哪怕重温上海一条最小马路的掌故,也可能重温一次中国近现代史。
侵略与屈辱
略通旧上海掌故的人,自然对过去那些佶屈聱牙、难以记忆的路名留有印象。仅举几个典型的例子:1860年,英法联军一方面进攻北京,驱逐满清皇帝,一方面却在上海与清政府勾结,共同阻击太平军的进攻,因汪伪特务机关76号而被人熟知的上海极司菲尔路,最初就是为英法联军运兵赶筑的急造军路。江宁路过去叫戈登路,这个戈登就是1860—1864年协助清政府镇压太平天国革命的英国工兵军官,他接手了被太平军击毙的美国军事流氓华尔遗留的洋枪队(后称“常胜军”),帮助李鸿章的淮军攻下嘉定、常熟、苏州等地,联合扼杀了太平天国革命。
吕班路,名字来自强拓法租界的法国公使吕班;海格路,本来是太平天国战争期间华尔洋枪队急修的军用马路,后改名海格路。只要是上海租界里的马路名,多半都能找出中国遭到侵略与蹂躏的历史来,每一条马路都有“行不得也”的感觉。
自从1860年上海划分市区后,第一条合乎近代标准的马路当数1862年修筑的静安寺路,由开跑马厅的英美商人兴建;第一个市政机关也是1895年公共租界开设的马路工程局。外国列强在中国不断扩张,上海便加速走向畸形的繁荣,市政在租界制度下发展成割据状态。
被压迫者的抗争
上海的马路,终究铺设在中国的土地上,被压迫者的抗争就像地下的岩浆不断喷发出来,继而改变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1927年中国大革命的最高潮就发生在上海的几条马路上。3月21日,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上海市总工会下达总罢工令,近八十万工人在帝国主义与北洋军阀张宗昌的眼皮底下发动了第三次武装起义。在战斗最激烈的闸北宝山路,主要靠斧头、铁棍武装起来的工人把资本家请来看家护院的北洋军一个连困在商务印书馆俱乐部里。这些兵油子尽管枪械齐全、干粮充足,但望着外面红色的人山人海,已经心虚胆寒,几次想投降,吹投降号,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工人们因在这方面不内行,只是用排枪来回答号声,到最后,顶不住的敌人主动打开铁门投降了,于是这里就成为起义工人纠察队的总指挥部。
上海华界的军阀部队在3月23日均告投降,上海工人群众以很少的武装获得胜利。正如上海总工会在24日告工人和革命民众书中所说:这次革命斗争,是中国历次革命运动中最壮烈、最英勇、最有意义的一次。但人民的革命力量,是帝国主义和反动派的死敌,此时的上海租界马路俨然成了外国军队的阅兵场与筑垒地带,到3月20日,集中上海的七国联军达1.3万人,其中美英军人就有7200人,公共租界与法租界都布置铁丝网和沙袋,海格路(今华山路)挖了战壕,美国水兵反复在北京路、卡德路(今石门二路)、静安寺路、南京路进行武装示威游行。待上海工人起义成功后,帝国主义更把租界关闭,仅留一两个口子以通华界,并发布戒严令,晚上10时后,不准市民在路上行走。
3月26日,国民革命军总司令蒋介石来到上海,他贴出两张布告,一张是所谓“取缔非法武装”,一张便是“保护外侨”,同时他与列强广泛接触,英法租界当局都送给蒋介石一张出入租界的特别通行证,准许随身带十名武装卫士,以示优待。4月11日晚,蒋介石取得帝国主义协助之后,即调兵准备大屠杀,因担心自己的队伍有“亲共”失控的风险,于是他把这个任务交给刚倒戈的原军阀部队26军。各方布置妥当后,12日即派出大批流氓,伪装成工人向工人纠察队开枪,工人纠察队进行抵抗,26军军长周凤岐便借口工人内讧,而强迫工人纠察队缴械。当日全沪工人都非常愤慨,纷纷齐集闸北召开群众大会,并整队往26军司令部请愿,26军司令部因早已接到屠杀密令,至宝山路时,大队军警即迎面开枪,劫后余生的纠察队第三大队长王瑞安这样描述:26军军部就在宝山路的沈家花园,士兵已在门口架好重机枪,枪口所指的地方就是斜对面的北京照相馆,抗议人群刚走到离军部不远的地方,26军就喊“不许动”,可人群稍停,枪声响了,走在前面的一些纠察队员被打死,群众更加愤怒,高呼“打倒新军阀”口号向军部前涌去,敌人的机枪持续喷射火焰,更多的人倒下去……
从1937年上海沦陷于日寇,到1949年国民党统治崩溃前夜,上海马路尽是“变换大王旗”的残酷场景,从让人目瞪口呆的“抄把子”(军警宪特无故拦住行人去路搜身,窃取财物),到抓人抄家的红色警备车“飞行堡垒”呼啸而过,这个城市从没有得到过片刻安宁。1949年5月,当国民党军作最后顽抗时,毛森为首的上海警察局则进行半公开的和完全秘密的逮捕屠杀,主要施暴的场景就在马路上。他的骨干就是“飞行堡垒”,这是一种配备电信器材、照明设备、快速设备的武装汽车,利用马路交通,可在接警后20秒钟出动,15分钟即可到达全市(包括市郊)各个角落。在毛森当权的最后三周里,三个“飞行堡垒”大队在阳光照射的马路上抓人,在阴暗的弄堂里抓人,在高楼大厦的被窝里抓人,一个等八路电车的乘客因久等不至,乃抱怨“八路(解放军)为啥还不到”,居然也以“通匪”被捕。
马路的解放
然而乌云已挡不住阳光了。1949年5月24日,第一支进入市区的解放军部队从徐家汇过来,接着从南市进来,从浦东进来,穿过每一条马路。就像听到集结号一样,上海市区那些长久关着的大门开了,长久紧闭的楼窗开了,长久闭着的嘴巴开了,长久压抑的心胸开了,人们欢呼、拍手、唱歌、喊口号,把宽阔的马路拥塞起来,谁都要看看自己的队伍,一个年老的码头工人激动地说:“想不到我还能见到这一天!”
年轻的工人组织了车船去协助解放军运输,学生组织秧歌队慰问,几乎每个人都希望替子弟兵做点事,只要有穿着草绿军装的人在街头略一犹疑,立即会拥上七八个人问:“找什么路?”只要有一辆搭载解放军的车辆停下休息,便会拥上更多的人问:“需要什么?”经过的车辆也停下问:“缺不缺油?”哪里有解放军,哪里就围着一大群人,他们和你谈话,和你拉手,给你的身上挂上花,扭秧歌舞给你看……
睏马路(睡马路),在上海人眼里不稀奇,夜里穷人塞路司空见惯,可军队睏马路,却令人太奇怪了。天上下着小雨,他们毫不犹豫地躺在湿哒哒的地上,市民们过意不去,纷纷开门请他们进去,他们不进去;劝他们进去,他们不进去;恳求他们进去,他们还是不进去……
风云变幻瞬息间
上海解放不到一个月,人民政府不是忙着先改路名,而是先修马路阴沟,华东军管会领导的工务局优先修理平整重要干线,包括公交车经过的道路和郊区主要马路,三个月就完成大部分干支线马路的裂缝修补、沉陷路面填补与沥青砂路面浇灌。
尽管工务局的领导人和干部大多数是旧职员,但在解放后的新天地里,他们有了用武之地,工作面貌气象一新。国民党军破坏的50座桥梁在两个月内修复,40.65公里长的海塘工程动工了,黄浦江与苏州河有效疏浚,下水道进行清理……由于上海市区马路以沥青砂路面最多,沥青又是舶来品,每年消耗大量外汇,工务局员工千方百计试验掺用柏油的替用品,耗费一个月的时间才告成功;材料试验室的员工有三个晚上没有睡觉。因为大部分的沥青砂路面修理的深度约为1到3英寸,为了节省沥青,分两种做法,一种厚度1到1.4英寸用细沥青砂铺筑;1.5英寸至3英寸用柏油混凝土为基层,上面再铺细沥青砂一层,柏油混凝土是用国产煤气柏油代替进口沥青;不过因为柏油冬季易脆,夏季易软,不能单独用于面层,但在底层则可以避免温度的影响,一样收到完美结果。这种掺用柏油的方法节省了200吨沥青,价值1.6万美元;其他零星修补的沥青路面也全部改用柏油,节省沥青也在200吨以上。当时的上海人民广播电台曾播发通讯稿《解放的马路》:人民群众走在解放的马路上,看看翻修的南京路,“戈登们”“爱尔考克们”都从自由的马路名称上销声匿迹!更有美国副总领事威廉·欧立夫在马路上驾车,不守交通规则而且竟敢侵犯人民警察,立刻被押送公安局法办,这是百年来上海没有过的事!爱国华侨领袖司徒美堂得知后高兴地说:“旅美华侨都为此欢呼!这是解放了的上海马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