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岳母去世后,我们做子女的在整理她老人家遗物时,发现在一个常年不开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叠放着几十块布料——呢料、棉布料、绸缎料、麻纺料、化纤料……色彩各异、琳琅满目,透着一股浓郁的樟脑味儿。惊异之余,我们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妈妈的零头布料!”
岳母这一辈子有个嗜好,就是喜欢购买收集零头布料,几十年不改初衷。即便是生活条件改善后,人们动辄去时装店买套时装穿穿,她却依然喜欢到布料市场淘零头布料,中意了,就剪回家,年深日久,一以贯之,遂有了这么个丰富多彩的零头布料仓库呢。
看到了岳母的零头布料仓库,我油然回忆起多年前的一件往事——那会儿西装渐渐淡出人们视线,尤其是男人们似乎平日不大穿西装出门了,流行的是休闲的夹克,而我呢,满柜子正儿八经的西装,就有点不合时宜了。这当儿岳母主动提出给我做件合身的呢料夹克,适宜于秋冬季节穿。我原本打算去买件现成的,可岳母变戏法似的将一块黑色的细呢料放到我眼前,不容我推辞:“这块零头料子正适合给你做一件夹克,瞧,袋袋布也备好啦。”我细看,果然白色的袋袋布放在了呢料的一边。妻子一旁解释:“这是妈剪的零头布,每块料子都有数的,做件夹克肯定准足。”于是由岳母和妻子陪同,我去岳母定点的裁缝铺子量体裁衣,果然一拍即合,遂完成了这件杰作。也由此而知,岳母的零头布料货源充足着呢。这件黑呢的夹克我至今仍穿,大方合体、舒适温暖,每次穿上,就会想起岳母的种种好处。
与我岳母一样,老一辈其实都喜欢购买零头布料的。我的父亲和伯父都曾在绸布庄做过事,几十年来练就了剪布料的好身手,一匹布料剪到差不多之时,便能估算出大约有几许零头布,钱钞上可打多少折扣,更要紧的是布票的折扣,因为票证时代,布票比钞票更加金贵,一人一年只有几尺布票呢,剪零头布通常只需对折布票甚而免收布票。这会儿父亲或伯父会小小徇私一下,将零头布归了自己,剪回家讨得了母亲和伯母的欢心。这是当年的福利,其实布店的营业员都会在零头布上小小徇私的,零头布的实惠可见一斑。
我记得孩提时代母亲也是巧用零头布的能手,我们兄弟姐妹的新衣大抵由零头布裁制的,零头布够不着,就拼凑,譬如做裤子嫌短了,就在裤腰或裤管处接上一截颜色和质地相仿的料头,布料多了,就剪下充作鞋面布。记得那年月,母亲贮存最多的是鞋面布,各种料子的都有,单鞋、夹鞋、棉鞋乃至拖鞋的面料俱全。我还记得母亲有厚厚一本鞋样本,全家十几口人的鞋样分门别类夹着,孩子各个时期的鞋样一一罗列,从零头布到鞋面布,再到剥剪的鞋样,老一辈人过日子就是这么一路走过来的呀。母亲在世时,有一次我想替她买双布鞋,竟一时不知她鞋子的尺寸,我立时打电话问,通话时不免心有戚戚,好不惭愧!
如今,日子越来越好过了,我们和我们的孩子再也不会去关心零头布鞋面布之类了,但把日子过节俭些,聚零方能为整,生活的方方面面皆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