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超构与《延安一月》

2024-11-25    作者:富晓春

  《延安一月》作者赵超构是浙南文成县龙川人,1910年出生于离家不远的梧溪外婆家。他外婆家与我家同宗共族,按照宗族的习俗,我应该管他叫表伯。赵超老儿时在外婆家长大,与我家的大爷富联珠是童年的玩伴。他听力有障碍,晚年一直戴着助听器,就是因为儿时在梧溪里玩耍耳膜进了水惹的“祸根”。

  上世纪90年代末,我认识了赵超老的女儿刘芭姐,她从上海给我捎来了一本上海书店出版的封面印着一枚红枫叶的《延安一月》,我才正式通读了全书。20多年来,我一直在读《延安一月》。这本书,我购买了各个不同的版本,不知读了多少遍,逐字逐句地读,翻来覆去地读。我的《报人赵超构》和《赵超构书信往事》,可以说是我读《延安一月》,读赵超老留下的读书笔记。

  34岁赴延安采访

  当年赴延安采访,《新民报》最早的人选是浦熙修,因她夫妻闹离婚,还有妹妹是彭德怀夫人而未获通过;后来又定张恨水,因张家临时有人暴病而未成行,这个差事最终还是落在了赵超老的头上。赵超老的父亲当过南京警察厅东区分局局长,听到儿子要去延安,心里吓得不轻,临行前千叮万嘱:“多看少说,更不要写文章,你们只是参观团!”

  1944年5月至7月,34岁的赵超构参加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从重庆出发,取道宝鸡、西安,经“河防”沿线,渡黄河入晋西,再渡黄河,进入陕甘宁边区,于6月9日到达延安,进行了一个多月的参观、考察。当年与赵超构同行人员中,外国记者9人,中国记者6人,包括随行人员,共21人,其中还安插着国民党的特务。没想到的是,与赵超构同住一个房间的《扫荡报》记者谢爽秋竟然是中共地下党员。

  赵超构自称是“一个自由主义者”,用“国民的公正观点”“忠实地介绍和自由的批评”,向广大读者展现了一个真实的陕甘宁边区。在延安,赵超构访问了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共领导人,还采访了丁玲、陈学昭、陈波儿、艾青、范文澜、艾思奇、成仿吾、王实味等文化人,真实地介绍了他们的生活状态,使外界那些颠倒黑白的谣言,不攻自破。在《延安一月》中,赵超构并不认同延安的一切,他对延安“标准化”的思想和生活提出了尖锐的批评。对于文艺创作,他说:“延安有一种批评的空气,时在干涉作家的写作。”

  与毛泽东并肩而坐

  书中的《毛泽东先生访问记》被中国新闻界公认为是领袖人物特写的经典之作。访问那天早上,赵超构忘了穿袜子,临出门光溜溜地赤着双脚,随便套上一双刚买的凉鞋就去见领袖了。他用平视的眼光,勾勒了对毛泽东的最初印象:“浓厚的长发,微胖的脸庞,并不是行动家的模样,然而广阔的额部和那个隆起而端正的鼻梁,却露出了贵族的气概,一双眼睛老是向前凝视,显得这个人的思虑是很深的。”

  当晚在大礼堂看京戏,赵超构因双耳重听,便拣了个第一排中间靠近舞台的位置坐下。突然发现与他并肩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毛泽东。赵超构感到有点局促,但立刻便觉坦然。毛泽东不停地递烟让茶,老朋友似的谈起了张恨水和他创作的《水浒新传》。台上的好戏开锣后,他们又聊起了京剧。赵超构自谦“对于平剧缺少修养”,毛泽东也说“对于平剧没有研究”,但他们都承认“很喜欢看看”。赵超构在《延安一月》谈起第一次见毛泽东的感受:“完全出于意外的轻松!”

  赵超构还与周恩来单独见面,双方作四五个小时长谈,周恩来主要谈毛泽东的新民主主义。《延安一月》中专门有个篇章,就是《关于新民主主义》。可以说,周恩来是赵超构向往进步走向光明的领路人。他们之间的友谊不亚于赵超构与毛泽东的交情,周恩来逝世后,邓颖超还特地邀请赵超构到中南海家里做客。

  “一个聋甏记者捅了个大篓子”

  赵超构写出了13万字的报告文集《延安一月》,于7月30日、8月3日起分别在重庆、成都两地《新民报》陆续刊载。一开始每天只刊登七八百字,后来应读者强烈要求,每天增加版面刊登两千多字。为了应付国民党的新闻检查,赵超构巧妙地与新闻官周旋,采用“曲笔法”写作,玩“障眼法”。

  同年11月,《延安一月》在报上连载完毕,随即结集出版单行本,成为读者争相竞购的畅销书。报社老板陈铭德、同事张恨水作序。三个月内再版三次,发行数万册;抗战胜利后又在上海出了两版,还出版了日译本。其间,全国各地的书商竞相盗版印刷,有些地方甚至出现油印本、手抄本,一时洛阳纸贵。重庆新华日报社购买2000册送往延安,毛泽东读后说“在重庆这个地方发表这样的文章,作者的胆识是可贵的”,周恩来称之为“中国记者写的《西行漫记》”。

  当年还在上大学的翻译家杨静远在日记中说:“赵超构以一种旁观者的冷静态度托出共产党内幕(也许该说外幕),时时加上他个人主观的感想。他供给我许多想知道而没法知道的东西。我相信和我同样情形的读者都从他那里找到一个苦寻久觅的谜底。”(《让庐日记》)著名经济学家吴敬琏是《新民报》创始人吴竹似之子,当年还是个14岁的少年,他读了《延安一月》,“仿佛打开了通向另一个世界的窗口”。一批又一批热血青年,纷纷怀揣《延安一月》投奔延安。国民党当局惊呼,“一个聋甏记者给我们捅了个大篓子”,《延安一月》被国民党宣传部门列入禁书。

  《延安一月》使赵超构一举成名,也奠定了他在中国新闻史上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1983年,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中国报告文学丛书》收录了《延安一月》,使这部历史经典旧作重新走进大众的视野。1992年赵超构逝世后,上海书店、中国国际广播出版社先后再版《延安一月》,但此书一上市即告罄。最近我在组织纪念《延安一月》出版80周年活动时,原想购买一批《延安一月》给与会人员作“伴手礼”,可找遍书店都买不到这本书,网络上零星出现的几本,价格也不菲。

  著名作家赵丽宏说:“我喜欢《延安一月》,并不是因为这本书有什么非同一般的文采,也不是因为书中有什么特别深刻的思想,而是因为它的真实。”(《真实的力量》)当年一同访问延安的记者爱泼斯坦晚年见到赵超构,称赞《延安一月》“富有胆识、敢说真话”。真实、敢说真话,这是赵超构撰写《延安一月》贯穿全书的灵魂。《延安一月》不是一部歌颂延安的“红书”,而是一部真实记录中国共产党延安时期政治经济、社会文化以及精神风貌的“史书”,这或许正是《延安一月》80年长盛不衰的真正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