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顾名思义就是用蓑草编织起来的雨衣。斗笠、蓑衣、草鞋是旧时农人劳动保护的“三件宝”。因此,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足穿草鞋,就成了老农民的传统装束。
小时候,苏北乡下有一句俗语:“穷不可无蓑衣,富不可弃糟糠。”意思是说,再穷的人家不可没有一件蓑衣,即便富达三江也不可抛弃糟糠之妻。所以,在那个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一袭蓑衣,且大多是家中顶梁柱的男人所用。只要是下雨天,出门劳动者定是这样一幅画面:身穿蓑衣,头戴箬帽,赶着水牛在风雨中耕田犁地,播种五谷。这种带着原始韵味的耕种方式,用现代人的审美观来看,真正是原野上一道独特而亮丽的风景。
那时,我祖父是编织高手。编柳框、编竹篮、编蒲席、编丫子、编戽斗等,样样都会。印象里,每逢入秋,祖父便到河西“下三十”割茅草,晒干后制蓑衣拿到集市上卖,也送人。祖父在他“鱼头屋”门前编织蓑衣。我等小屁孩用茅草折叠出不同形状的玩具,自娱自乐。祖父编蓑衣的姿势那么优雅,那么认真细致,就像艺术家在雕刻一件工艺品。晒干后的茅草有些扎手,编起来容易断,祖父让我们端一钵子水给他。只见他喝一大口水含在嘴里,整个腮帮子都鼓了起来,然后,他猛然张开嘴使劲一喷,水雾四溅,均匀地散落在干硬的蓑衣草上,经过水雾喷洒浸润的干茅草,立马变得柔韧顺滑乖巧起来。编蓑衣是从领口开始的,领口处是个半圆形的圈。祖父将一撮撮茅草细密地拼叠、搓紧,在领口打上十几个“蓑扣”,然后交叉打“结”,用一道道细麻绳紧密缠绕。从左到右,自上而下,像织毛衣一样,一片接一片,一针一线缝制成衣裙状。实质相当于一个大披肩,胳膊下面是敞开的,穿在身上就像张开翅膀的老鹰。一件蓑衣要打上千余个“结”,最后再缀上系带和扣子。一件蓑衣,大功告成,约需三天。整件蓑衣像一只偌大的蝴蝶,里外两层,既厚实暖和,又轻便自如,披在身上,无惧风雨。
每逢雨日,父亲就穿着祖父编织的蓑衣犁田、打耙、插秧、薅秧、打药、施肥、除草、收割……这些情景至今仍在我脑海里萦回,有时也在梦中出现,历历在目,记忆犹新。那时候,我们家就父亲一个壮劳力,他还担任生产队队长,成天忙碌不休。父亲穿上蓑衣去田里干农活,蓑衣只到父亲的小腿处,他挽着裤管,戴着斗笠,在风雨里看上去俨然一幅江南水墨画卷。据民间传说,蓑衣还具有避邪的功能。早年的农人夜间赶路,都要穿身蓑衣戴个箬帽用来壮胆,这样鬼神见了就不敢靠近了。不用蓑衣的时候就把它挂在板壁或墙壁上,活像古代威武的铠甲士兵,神态威严,霸气逼人。
我12岁那年,第一次跟父亲学插秧,那天是阴雨天,雨下下停停。我只插了两把秧,就累得直不起腰,于是赤着脚来到土垄旁,坐在蓑衣上。那一刻,我觉得蓑衣就像一床软绵绵的被子,舒服至极。躺在蓑衣上面,望着湛蓝的天空,还有那天空飘动的白云,异想天开。
上世纪70年代初,我还是一名小学生,每逢下雨天放学时,祖父就穿着蓑衣到学校里把我驮回家。每当祖父出现在学校门口,就有调皮的孩子说,“老鹰”来了,“神秘大侠”来啦!祖父头戴斗笠,肩披蓑衣,半蹲着,让我从背后钻进蓑衣里,站起来驮着我往家走。我钻在蓑衣里,四周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同学们的吵闹声。我猜测,站在校门口的同学,此时一定会用无比羡慕的目光看着我。
一袭蓑衣,不仅是遮风避雨的工具,还是几千年来广大农村生活的真实写照;一袭蓑衣,不仅仅成为我家的“传家宝”,更是异地游子思念故乡亲人的绵绵乡愁的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