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十发 和童年“老阿姐”

2024-10-28    作者:王晓君

  海派大画家程十发出生在江南水乡松江的中医世家。一次,程家请来了一位灶壁师傅,一支笔,一块炭,几瓶颜料,却在灶上画出奇妙的山水画。程十发佩服极了,从此萌发了学画的念头。谈到此时,程老风趣地说:“我家三代行医,可我却成了画画的;我九岁丧父,这使我失去了学医的近水楼台。我家对面,有个画家叫张定九,他是清末工部尚书张洋河的后代。他十分喜欢我,教我笔墨,并收我为继子。因此,我走上了画画之路。”

  张定九的女儿张祉琬也随父学画。当时,张祉琬11岁,程十发8岁,两人以姐弟相称,相处十分和谐。不料日寇在上海扔下炸弹,张家八深九院的老宅被日本人一把火烧尽。大难临头,各自奔命,张祉琬与程十发也被战火冲散,张祉琬奔青浦,程十发奔上海,两人一别就是一个甲子,从未见面。

  张祉琬之子谢天祥乃我好友,他告我情况之后,我便投书给程老,告知张祉琬的近况。程老即刻来了回信:“蒙赐大札,谢谢。顷获悉童年旧事,于六十年前故乡旧谊,散佚无多,会将续童年乡亲旧梦,不胜高兴,请约拜张祉琬女士具体日期。”

  1993 年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我陪程老先生赴青浦会见张祉琬。车上,程老幽默地说:“年轻人盼过年,可增岁;而我们老人盼减岁,恨不得时光倒流,我与祉琬一别就是一个甲子多,正是时光飞逝。”在谢天祥家中,两位已分别六十五年的老人相见了。程老操着浓重的松江话:“老阿姐,我无时不想找你啊!可六十年沧桑巨变……”两位老人很激动地将话题转入回忆之中,他们说起先辈张定九和程欣木的莫逆之情。程老说:“继爹为我先父画的《深山采药图》,我仍记忆犹新,他们在花园中饮酒赏月,持螯采菊,吟诗作画,其乐融融的情景,我历历在目。”

  在子女的安排下,两位老人游览了青浦曲水园,他们约定在明年春暖花开时,重返松江探望旧宅。不料,不到一个星期,程老便约我们去松江故居并游张祥和旧宅。程老故居毗邻醉白池公园。登上阳台,园内的香樟、蟠槐、紫藤及池周的廊、亭、舫尽收眼底。接着我随程老、张祉琬一行便去张祥和旧宅寻找六十五年前的欢乐了。

  张家旧宅根基虽在,但已今非昔比,人口之多,颇有“七十二家房客”之嫌。草木虽多,但杂乱无章,已非旧时百草园之貌。他们来到旧宅,见厅堂上方“松风草堂”匾还在,程老激动地说:“要保护好这些文物,请当地政府千万千万不要失落。”他们忆到了 “谊笃宗旨大厅”,他们忆到了厅园内的假山香榭,他们忆到了张大千举家到松江住在隔壁赵家时的情景,也忆到了佣人“阿和尚”背着程十发、老妈子牵着张祉琬正月十五赏灯之情景……当两位老人沉浸在回忆中时,突然有个老太迎了上来,冲着程老说:“这不是儿时喜欢在包药纸上画关公的‘神童’吗?(程十发原名叫程潼)” 老屋遇故人,倍加亲切,彼此拍照留念,不知不觉已到晌午。

  在松江红楼宾馆用饭时,程老特地点了家乡的土特名菜:咸菜独脚蟹、四鳃鲈鱼汤、红菱烧肉……服务员端上一碗菱多肉少的“红菱烧肉”,程老说:“这是西草浜的水红菱,色泽鲜红,个大味美,夏秋季节,松江到处有卖。现在是冬季,菱藏冰柜,味自然要逊色些;小时候,‘阿和尚’、老妈子陪着我们去河塘采菱玩耍,那开心的情景,老阿姐,你可记得否?”过了一会儿,厨师亲自端上一盆“鲈鱼汆鸡汤”,金黄色的鸡里浮现着肚如雪脂的鲈鱼,催人食欲。程老回忆道:“此乃东南佳味,肉鰓鲈,雪松酥腻千丝缕。继爹家有大庆时才上这道菜。我们小孩,只能偷着吃几调羹汤汁而已,鲜美爽口,吃它,打耳光都不肯放。”程老接着说:“四鳃鱼很少见,现在的四鳃鲈鱼有假冒之疑,吃它无非是想勾起童年美好的回忆。”饭局将要结束时,服务员端上一碗“咸菜发芽豆”,说是清清口的,程老见之高兴地说:“这独脚蟹(蚕豆发芽只一根,故名)就是我们儿时常用的早晚菜。记得还有松江的甜酱瓜,泡饭过过,味道美极。”程老完全进入了童年的回忆之中,如丝的乡梦,甜甜的,愁愁的。

  程老与张祉琬即将分手,彼此依依不舍。何时再能故地重游,看一看老屋的风貌,进一进育他养他的书房,摸一摸儿时玩过的大石……谁也说不准。程老感慨地对张祉琬说:“我会将此次故地重游深深地嵌在心里的,老阿姐你当保重。”回家不久,程老便创作了水墨画 《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