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房抽屉里珍藏着一枚金属钩织针,13厘米长,钩针长度的四分之三是扁扁的握柄,余下部分渐渐变细变圆,到了末端,向上折起,成为尖尖的钩子。为了防滑,也为了美观,握柄上是红色玻璃绳编织的针套,像给钩针穿了一件好看的红色软甲。这种半透明的五彩玻璃绳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流行的编织物,姑娘们都喜欢用它们扎美丽的麻花辫。
每次拿起这根钩针,五十年前钩针飞舞的情景就如同电影一样在眼前重现。
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母亲就催我和姐姐赶在下地或上学前钩几朵花。我们拿张凳子坐到门外,借着熹微的晨光,握起钩针,左手大拇指和中指捏住线头,食指把线高高支起来,圆锥形线筒放在脚旁,按照母亲的要求开始钩花。短针几针,长针几针,短针和长针配合,加上长长短短的辫子针,一朵花瓣重叠的花就神奇地开放了,一片形神兼备的叶就横空出世了。三个人凝神钩织,三支针在微茫的晨曦里银光闪闪。尤其是母亲,针速如闪电,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更厉害的是,她几乎不用往手上看,一切全凭感觉。等到我们把花和叶都钩全了,她就负责把这些花花叶叶用一些几何图案连缀成衣服的前襟、后背、袖口,再经过一番缝合,一件精美的成品衣就诞生了。
早上时间有限,钩一阵天就大亮了,我们还得烧早饭、剁猪草,然后去上学。夜晚做钩织活儿就从容多了。点亮美孚灯,三支钩针在饭桌的不同位置飞舞。母亲说着白天生产队里发生的趣事,手里的活儿一点儿不耽误,呼啦扯几下线筒上的线,眼睛看着我们说话,针儿照样像蝴蝶翻飞。一朵灯花忽然“哧”的爆了,灯光霎时变得雪亮。线走针舞,划出一道道银光。灯花爆了又爆,结了又结,不知不觉,夜深了。
母亲常对我们说:“早起三光,晏起三荒。每天早起半小时,晚睡半小时,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我明白母亲想要改变家庭经济状况的决心,所以上学时把钩针和线筒塞进书包,带到学校继续钩。课间十几分钟,同学们欢天喜地地追逐打闹,我就坐在课桌前钩花,惹得老师和同学都过来看稀罕。数九寒冬做钩织活儿,尽管戴着露手指的毛线手套,手上还是害了冻疮,疮口流着脓,包扎一下,手上的钩针又飞舞起来。一到初春,害冻疮的地方就会奇痒难受。
除了下地劳动和做家务,母亲都在带着我们钩花,简直到了“手不释针”的地步。她能钩编出各种款型的“钩针衣”,针上功夫在村里享有盛名。但是,再漂亮的钩针衣也不是钩给自己穿的,都是用来兑换柴米油盐的。线是钩衣厂提供的,成衣也由他们回收。村里姑娘媳妇每每钩出成衣,都先送到我家,由我母亲检验后再集中送到钩衣厂去。这个时候,我家会变得特别热闹,收音机里播放着音乐和广播剧,大家围拢在一起,一边听着广播,一边翻飞着手上的针线。过了一会儿,她们开始叽叽喳喳地说一些社会见闻、邻里趣事,欢声笑语回荡在草房里。
在我的童年记忆里,手里的这根钩针简直是一根魔针。母亲把成衣送到城里,回家时,不是买带红绿图案的小葫芦、小皮球给我们玩,就是买粘着红绿丝的小笼糕和香得不得了的火饺给我们吃。有一次,我突发奇想,用剩下的红线钩出了一只展翅起舞的蝴蝶,还凭着想象给它添上了一对儿颤悠悠的触角。这是一次美妙的创作过程,我暗地里激动了好长时间。
如今,钩织技艺已经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北京冬奥会送给获奖运动员的花就是海派钩针绒线花,成为永不凋谢的奥运之花。我也在退休后重新拿起了钩针,在创造美的过程中享受休闲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