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吃月饼

2024-09-12    作者:周彭庚

  从我记事起,每年农历八月十五上午,爸爸总要买两只月饼回来,连同层层包装好的油纸,恭恭敬敬地放在挂有奶奶相片下方的桌子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地站立好几分钟。我们姐弟6个人,也都站在一旁,安安静静地陪伴父亲。我没见过奶奶,但我听大姐讲起过,爷爷很早就过世了,奶奶靠替人洗刷缝补,拉扯大了爸爸和两个姑姑。积劳成疾的奶奶在五十岁那年的八月十五,在勉强吃过两小块爸爸匆忙买来的月饼后,离开了她的儿女。爸爸记下了这个刻骨铭心的时刻,每年,他都会买上月饼,带领我们追忆奶奶。

  到了晚上,大姐二姐端上一大碗妈妈煮好的芋艿、山芋、毛豆荚,然后将月饼剥去包装纸,放在桌子中央——按照旧习,故去之人“享用”过的月饼是不可以再供奉“月亮娘娘”的,但爸爸办法多啊,给奶奶“享用”时不拆包装,在晚上供奉“月亮娘娘”时才拆掉包装。“‘月亮娘娘’是不会跟我们计较的。”爸爸宽慰自己。长大后,我渐渐明白,如果不是捉襟见肘,谁会想出如此变通的方法呢?

  皎洁的月光下,我们围坐在桌边,边吃山芋毛豆,边回忆过往的趣事……阵阵笑声,飘荡在小院子里,飘荡在八月十五皎洁的月光下。在这快乐的时刻,妈妈用小刀把两只月饼各切成了8小块。我轻轻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一股香甜味弥漫了整个口腔。我哪舍得轻易吞下,而是用舌头轻轻拌和,一点一点地咽下。接着,又吃了另一种口味的那块。妈妈把她的一份推到我面前,我摇摇头,又推到妈妈面前。姐姐和哥哥也都跟我一样,慢慢地咀嚼着,细细地品味着。小小的两只月饼,甜了我们全家人。

  这样甜美和乐的八月十五,在我13岁以后,就渐渐变了。先是大姐出嫁了,不过到了十六早晨,她会匆匆赶回来。我把前一天晚上留给她的那份拿出来。她接过去,看了又看,一手一块,塞进我和哥哥的嘴里,说:“我吃过了,你们替我吃掉吧。”这一刻,我对姐姐中秋晚没回家的“怨恨”顿时烟消云散。接着,二姐、三姐考到外地学校,后来又分别分配到青海水利厅和新疆医院;四姐到扬州读书,哥哥参了军。偌大的一个家,就只有我和爸妈一起过中秋节了。虽然家里已经摆脱了只能买两只月饼的窘境,但爸爸仍只买两只,妈妈仍每只切成8块。我们仍只吃自己的一份。其余的,我就用纸分别包好,每天代姐姐、哥哥吃一块。我想,我不仅代他们吃月饼,也要代他们承担起照顾爸爸妈妈的责任。

  高中毕业,我插队到了离家十几里的生产队。中秋节前后,正是农村最紧张繁忙的时段。农作物的抢收、播种的紧迫、身体的劳累,使我都忘掉了中秋。那天下午,我们正在割稻,突然,有人大声叫我名字。直起身,远远的,是妈妈向我走过来。我丢下镰刀,飞奔过去,拉起妈妈的手,回到住房。没等坐下,妈妈就赶紧拿出月饼——仍是切成小块的。我能想象,前一晚,爸爸妈妈还是跟往常一样,在皎洁的月光下,把两只月饼都切成小块,是不是还有以往的笑声,我不知道,但绵绵的思念,在秋风的吹拂下,连接着每一个翅膀长硬后飞往四面八方的孩子,是肯定的。妈妈离开时,望着她一步一颤的身影,我的心不由一紧,妈妈已渐上年岁,一来一去二十几里,这是多大的爱在支撑着她啊!

  此后,每年中秋,我们一家陪伴着爸爸妈妈,还是像往常一样,把月饼切开,一小块一小块地送进爸妈的嘴里,放进自己的嘴里,塞进孩子的嘴里,细细咀嚼,相视一笑,无比欣慰的暖流,尽在这“秋波”中传递。

  现在,我家月饼仍是切开分着吃,跟以往截然不同的是,为健康,少油少糖控量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