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与中国有因缘的印度诗人
对中国近现代文史稍有兴趣者,可能知道印度诗哲泰戈尔还有个中国名字叫“竺震旦”,这个名字是梁启超起的。至于这个名字的具体涵义,稍有深入了解者,也会知晓“震旦”乃“中国”在古印度语里的音译,而“竺”则是“天竺”,即古印度在中国古语里的称谓,二者合在一起,似乎就是一位来自古印度的与中国有着密切因缘者的意指罢。
后来确有研究表明,泰戈尔自1924年4月间赴中国访问,至5月8日这一天,恰逢其人64岁生日。当时泰翁身在北京,来自北京文化、教育、学术、文学界诸多知名人士,在东单三条的协和礼堂,为其举办了别开生面的祝寿活动。此次活动,梁启超任主席,胡适致辞,并由徐志摩、林徽因等演出泰翁所编短剧《屈忒拉》助兴。也正是在此次活动中,梁启超为泰戈尔取的中文名字“竺震旦”,公开发表了出来。这一事迹,几经传布,遂成后世一般读者所知的“掌故”了。
至此,距今已整整一百年的这个“掌故”,其时间、地点、人物的历史事件三要素,已然齐备,来龙去脉似乎已然非常清楚。不过,如果再深究一下,即梁启超为泰戈尔取中文名,究竟是怎样发表出来的,是即席致辞中公开提到的,还是后来有书面文字公开刊发的,抑或是经由记者采访报道出来的,或者只是私下与友人提及复被转发出来的?这四种可以推知出来的发表途径,究竟是其中哪一种或哪几种几经传布之后,方才造成坊间市面上盛传的这个百年“掌故”?
梁启超致辞,胡适口译 记者“转译”
笔者新近发现在佛教杂志《海潮音》杂志第五年第五期(1924年6月21日印行)之上,有一篇报道名为《梁启超为太戈尔取华名》,颇为详实地记述了梁启超为泰戈尔取中文名这一事的历史细节。根据《海潮音》报道可知,活动现场的梁启超致辞,乃“由胡适之口译”而出的——即由胡适译为英文,当场转述给泰翁及出席此次活动的其他外籍人士。因此,现场的记者,也只能根据 “胡适之口译”,再转译成中文,将“大意略谓”云云,向广大中国读者报道出来。
如此这般,又牵扯出梁启超致辞、胡适口译与记者“转译”之文本,三者之间的关系从属与归属的问题。如今能够查阅到的,仅有的这么一份公开报道中的“转译”文本,其创作主体应为梁氏,这是毫无异议的。梁启超生前非常珍视这一活动致辞之文本,留有底稿,后来收入《饮冰室合集·文集》的第14册(中华书局,1936年1月印行),文本题目即为《泰谷尔的中国名——竺震旦》。
不过,《海潮音》报道中的记者“转译”文本,实乃据活动现场“由胡适之口译”的文本转译而来,刊载出来的文本内容与收入梁氏文集中的文本内容也有一定差异。
但无论如何,因佛教杂志《海潮音》里的一篇报道,不但令后世读者仿佛重回“历史现场”一般,为“梁启超为太戈尔取华名”这一百年“掌故”重新勾勒出更多历史细节,自然是有着非同一般的可贵之处。
入乡随俗为泰戈尔刻制中文印章
话说泰戈尔既已有了中文名字,依国人惯例,也理应有一枚中文“名章”随携,以便钤用。为泰翁取了中文名字的梁启超,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且早有“预谋”,提前就请人预办了此事。今存梁氏致友人的一通手札,就为这一“掌故”留下了实证。且看手札原文如下:
顷欲刻图章一对,赠泰谷尔,其文如下:
竺震旦印 复归自然
石不必佳,但愈大愈好。刻好拟装成一匣,于彼生日(八日)赠之。请公切托范父即日觅石,并觅人代刻。所费即如数奉上,但望能以七号交来,敬上。
季常 启超,二日。
据手札内容可知,梁氏可能早在1924年5月2日,即泰翁生日六天之前,即着手预办为之刻制中文“名章”的相关事宜了。在如此短的时限里,觅石(章料)觅人(治印者)的事项,梁氏将之托付给了友人“季常”。信末所署“季常”,即指蹇季常(1876一1930),贵州遵义人,留学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法学期间与梁启超交往密切,引为知己。归国后,蹇氏参加梁氏领导的进步党交谊更为亲密,后更成为梁氏创办的中国第一所民办官助图书馆——松坡图书馆的实际负责人。显然,将这样重要且时间紧迫的事项,托付这样的多年密友来操办,本是顺理成章之事。
至于泰翁生日庆祝活动现场,是否有梁氏亲赠中文“名章”的活动环节,这一环节中又有哪些细节,由于《海潮音》报道中并未提及,只能留待将来更多相关历史文献发掘发现之后,再来做一番探研与考索了。
关于泰戈尔的中文名字,从“掌故”到史料,目前可资谈论与探研者,大致如上。
言及于此,不禁令人心生感慨:后世读者通常奉行“掌故归于掌故,史料归于史料”的一般性原则,对于掌故与史料,向来将之视作似井水与河水一般的两个完全不同的途径,彼此似乎两不相涉,亦不必相通。事实上,“掌故”与史料,本应也可以殊途同归。或许,上述这么一番关于泰戈尔的中文名字这一历史事迹的考察与探究,就正是这么一个可以印证掌故与史料互动互鉴的非典型案例罢。
摘自《北京青年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