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祝义

新新百货公司: 倡用国货的万货大商场

2023-12-04   

20世纪20年代,先施百货、永安百货先后在上海南京路迅速崛起,很快便执上海百货业牛耳。数年后,紧挨先施百货公司,又一幢大楼开工,它就是新新百货公司。

内部争执诞生了新新公司

要不是先施公司内部发生了争执,也许就没有了后来诞生的新新公司。

上海先施百货公司在先施百货总公司中只能算是分行,它的总公司在香港。自从上海先施公司开业后,创收效益一直高于香港,然而在分配上,却按照总公司的会计制度实行综合计算。在涉及个人切身利益的层面上,创收效益高的上海先施与创收效益低的香港先施,分配收益相同,引起了出任上海先施公司“监督”黄焕南、总经理刘锡基等人的不满,他们离开了先施公司。

脱离公司容易,但要自立门户,绝非易事,首先要有雄厚的资金。他们看中了紧挨先施公司,地跨南京路、广西北路和贵州路的那块地皮,这里属于上海滩地皮大王哈同的产业。自从先施、永安相继在南京路开业,这里日趋繁荣,哈同卖的地皮价格更是水涨船高,开价就是每年租金8万两银子,一口价,半两银子也不让,而且期满后房屋他还要收回。面对天价,黄焕南、刘锡基显得很无奈。

离开先施公司后,刘锡基与一些高级职员只集资到50万元,想开一家像先施、永安那样规模的大型百货公司,显然是天方夜谭了。但这件事被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简照南得知,他愿意支持刘锡基开办大型百货公司,岂料简照南不久病故,此事不了了之。

正当黄焕南、刘锡基踌躇不前时,哪知喜讯突然降临。黄焕南的亲戚、在澳大利亚打拼多年并颇有积蓄的李敏周,来到上海观光考察商情。黄焕南将李敏周介绍给刘锡基相识。交谈中,李敏周获悉他们想在南京路创办一家如先施、永安那样规模的百货公司,这正合了专程来上海考察商情的李敏周心愿。他们相见恨晚,一拍即合,很快达成了合作意向。

于是他们开始分头行动,黄焕南、刘锡基在沪集资,李敏周回澳大利亚筹集资本。

李敏周原是广东香山石歧人,18岁时,得乡亲梁坤和资助,远涉重洋,到澳大利亚梁坤和的农场里当小工,一天挑水六七十担,辛苦异常。后来他转向昆士兰省发展,在市区购了一间商店,根据过去在农场时采办伙食的经验,决定与夫人一起经营伙食业务。他开始亲自走访各村各镇的华侨农场进行推广,终于取得了各华侨农场采办伙食的代理权。李敏周苦心经营,加上服务周到,各地华侨争相委托,业务办得有声有色,生意做得红红火火,经营业务也由采办伙食扩充至批发和进出口业务,还经营存款汇兑,甚至做起了地产生意。几年时间里,就积累了一笔可观的资金。

预计创办公司资金最低300万元,当时有意入股的“省港财团”和旅居上海的“澳商财团”,他们的投资额加起来也仅达预定数的一半。李敏周估计自己和亲友的力量,加上他亲自去澳大利亚向华侨招股,资金不是问题。

在黄焕南、刘锡基、李敏周三人共同努力下,很快招足320万元股额。他们果断拿下先施公司西邻至贵州路的一块5.33亩属哈同洋行的地皮。

1923年,位于先施公司旁边(今南京东路720号),这幢由匈牙利建筑师鸿达设计、香港联益营造厂承建的百货公司大楼正式破土动工。

要赢得顾客必须大胆超越

经过三年建造,1926年1月,南京路又亮出了一幢折中主义风格的欧式建筑。这幢建筑面积达22032平方米的钢筋混凝土结构大楼,整体风格不同于先施、永安,简化了繁复的线条和装饰,趋于简洁明朗。像先施在顶部建“摩星塔”、永安建“倚云阁”一样,它也在面临南京路中部顶层,建了高高的方形空心塔,而在西南角、东南角又各设了一座角亭。

对于新建的大楼,黄焕南、刘锡基和李敏周都是十分满意的,他们特地从古书《大学》里选取“汤之盘铭: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之句,在十里洋场的大上海,为新公司取了一个完全国粹化的名字“新新公司”,寓意日新,日日新。

1926年1月23日,披红挂彩的新新百货公司在锣鼓和鞭炮声中开张了。

此时,南京路已经有了先施、永安这样著名的百货公司,新开张的新新公司如何才能一炮打响,在逐渐繁荣的南京路上站住脚?这是刘锡基、李敏周和黄焕南他们最为操心、最为关注的问题。

刘锡基在行业中被公认为百货公司的专家,经验丰富。入职先施公司时,他由中级职员晋升到领导岗位,担任先施公司总经理。如今他登上了新新公司总经理宝座,深知要赢得顾客,必须大胆超越先施、永安。

当时先施也好,永安也好,他们的经营宗旨是经销环球百货。新开张的新新公司反其道而行之,将公司的经营宗旨定位在推销国货精品上,响亮地打出倡用国货的旗号,大胆地亮出万货大商场的牌子,以区别于先施、永安百货公司。

先施、永安为了寻求保护,都注册于英国,而新新,成为第一家在中国注册的大型百货公司。

作为南京路“四大公司”中第三家开设的公司,与其他三家公司(先施、永安,还有后来开设的大新)明显不同,新新公司创立于上海,事业拓展也始终在上海。

然而新新公司并不盲目排斥先施、永安成功的经验,而是综合了这两大百货公司的经营特点,集百货、餐饮、游乐业于一体。新新公司在布局上,同样汲取了先施、永安的长处,无论外形设计还是内部布局都更美观、合理。

公司底层为实用百货和烟酒、南货商场;二楼为绸缎、时装、鞋帽商场;三楼为钟表、照相机商场;四楼为公司办公楼;五楼是水火保险部、仓库;六楼为新新游乐场,附设新都、新声、新新、绿宝等多家大小剧场、戏院、大型舞厅和音乐厅(音乐厅可容纳千人);七楼最高处为新都饭店,供应粤菜。还设有新新茶室,专卖西点及饮料等,顾客逛累了,可坐在茶室里,眺望斜对面的永安公司的“倚云阁”塔楼和南京路街景。新新公司大楼的后部,一直延伸到天津路,开设了新新旅馆、新新美发厅等。

同时,新新公司在上海首创了夏季冷气开放的先例,成为上海第一家装有空调的百货商店。炎炎的夏天,顾客喜欢选择到新新公司,不仅可以怡然购物,而且可以避免酷暑之累。所以每到夏天,新新公司顶楼的新都饭店,总是客源不断,因为有冷气开放,顾客选择在这个有闲者的“清凉世界”里设宴、跳舞、纳凉、饮茶。这种吃喝玩乐一条龙的服务设施,让顾客流连忘返。

新新正是通过采取这些措施,吸引了无数顾客光顾,生意逐渐兴隆起来,终于在南京路站稳脚跟,与先施、永安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竞争中新招迭出

过去,同业竞争是一种普遍的规律。新新公司自然也跳不出这一窠臼。新新公司的开张,本身即充满着激烈竞争的因素,它的创办人原系先施公司老板之一,这就使先施与新新不可能不发生竞争。对永安来说,新新就在它斜对面,而且规模又这样大,业务上不可能不受到影响。

特别是新新公司开业,不仅从先施公司带走了大批职工,而且从永安公司也挖走了不少人员。永安的创办人郭乐、郭泉兄弟始终认为:“公司生意以人才为第一要义。”面对同行新新的竞争,永安不得不想办法“安定人心”,他们对不少业务有经验的职工,除每年给他们增加较多工资外,还让给他们公司股票,给他们享受“受职股东”待遇。

新新公司开业后,同行相互竞争的气氛更浓厚了。在经营业务上,永安更是经常联合先施,一起对付新新。例如有一次大减价,新新定制了鸳鸯牌雪花膏,预备作为赠品吸引顾客来消费。不料消息被永安得悉后,马上通报给先施,两家联合起来威胁资金规模有限、先天不足的新新“将以更高贵的商品作为赠品,看谁本钱大,看谁能获得胜利”,迫使新新只得放弃原有打算,把鸳鸯牌雪花膏作为商品出售。

但正如公司的名字“新新”那样,当家人刘锡基、李敏周不甘人后,坚持创新、善于创新。比如在面临南京路中部顶层设一座高高的方形空心塔楼,就有意识地在高度及霓虹灯的设置上,与“先施”“永安”争奇斗艳,争夺顾客眼球,让顾客更多关注新新,光顾新新。

他们在经营上动足了脑筋,率先在上海发明“猜豆得奖”“当场摸奖”和“房屋奖券”等独特的营销经营方式,以此招徕顾客。

更为令人叫绝的是,新新公司在它的六楼自行设计、装备了第一个由中国人创办的私营广播电台。电台四周都是玻璃墙,又称“玻璃电台”,自1927年3月18日首次广播后,每天播出,为公司经营的各种商品大做广告。戏剧节目主要是转播新新屋顶花园游艺场演出的京剧、粤剧、滑稽戏等。电台还常请上海闻人王晓籁、袁履登等致辞。其间还经常有名票、名角至此演出。这一奇招,先施、永安根本想不到,而新新公司凭借这一招,在喜欢新奇的上海人中一传十、十传百,纷纷相邀前往,顷刻之间人气指数直线上升。来这里的顾客可以一边购物,一边收听电台播音和观看演出的实况。玻璃电台同时举办面向儿童和妇女的各种活动,让观众亲眼目睹了播音和演出的实况。

通过采取这些措施,新新公司在同业竞争中不仅没有落败,而且生意越发兴隆,公司知名度越发提升,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天有不测风云

正当刘锡基、李敏周竭尽全力,带领新新公司员工在南京路站稳了脚跟,并且同先施、永安形成三足鼎立之势时,第一任新新总经理刘锡基不料积劳成疾,不久病逝。

接着由李敏周接任新新公司的第二任总经理。谁知不幸会降临到他的头上。

公司警卫组的副头目周某,因多次醉酒误事,被记大过三次。但恶习始终不改,旧病复发,按公司章程,立即予以辞退。1935年2月1日晚,周某借酒行凶,冲进总经理办公室,还未等正在看报纸的李敏周反应过来,他拔出左轮手枪,朝着李敏周“呯——呯——呯”连开三枪。三枪都打中李敏周要害,在救护车送医院时,已告不治。李敏周不幸被枪杀,使得处于鼎盛时期的新新公司受到影响。

李敏周遇剌后,总经理位子由他侄子李泽接替。开始,李泽还算敬业,继续扩大业务。但李泽心怀不端,抗战爆发以后,丧失民族气节,摇身一变,投靠日本人,勾结日本浪人,经销由日本军舰运来的走私货,并多次派人至日本采购日货,冒充国货,欺骗顾客。又将玻璃电台卖给日寇的“中支报社”,资助日军的情报工作。更荒唐的是聘请日本退役海军大尉木下丰为新新公司顾问。当伪满洲国“建国”十周年时,李泽甚至特派专员赴东北祝贺。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沦入敌手,李泽更加依附日寇,出任“全国商业统制会”理事、“敌产委员会”主任、上海市第一区总联保长等伪职。

抗战胜利后,新新公司职工在中共地下党领导下,揭露、举报汉奸李泽。尽管李泽拿金钱、轿车行贿国民党驻上海宪兵队长姜公美、军统头子戴笠,但最终李泽的汉奸罪行遭到了清算。

1946年6月,法院宣判,李泽因犯汉奸罪,判徒刑3年。上海解放前夕,刑满出狱的李泽去了香港,1979年病死于澳大利亚。

1949年5月25日,中国人民解放军进入了南京路,新新公司内的中共地下党,利用公司的凯旋电台(即原来的玻璃电台),用普通话向上海人民广播:“我们上海人民解放了!亲爱的同胞们,上海人民保安队播音开始!人民解放军已经来到了南京路!”这是宣布上海解放的第一声广播,它与永安公司中共地下党在倚云阁升起迎接上海解放的第一面红旗,一直被上海人民传颂。

从此,新新公司获得了新生。1954年改为中国食品公司,以后又改名为上海第一食品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