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小区绿地里四处响起蟋蟀“口瞿口瞿口瞿”的叫声,勾起了我对那条“白牙青”的念情。
上世纪50年代,我还是个初中学生。每到秋天,我喜欢到长宁支路绵延百米的蟋蟀摊玩,看人家买蟋蟀,更喜欢听人聊蟋蟀经,看斗蟋蟀。
我家住在曹家渡靠近苏州河的一条老式弄堂里,那时,一过三官堂桥,就是一派农村风貌,人称“浜北”。或许是当时生态环境良好,乡下田野的昆虫也会在屋宇生长,到城里“定居”。
一个凉风习习的秋夜,我从外回家,忽闻蟋蟀“口瞿口瞿”鸣叫,我侧耳细听,叫声似在房屋的外墙脚,我立马来了兴趣。当我靠近再听,叫声却戛然而止。我起身欲离去,叫声又起,似与我玩起捉迷藏。其时,我虽年少,但已能辨听出此鸣声非同一般。几番拉锯,我断定此虫隐藏不会太深,决计逮住它。
我疾步回家,取了手电筒、蟋蟀网,外加一支旋凿(螺丝批),复去。为确定它的存在,我蹑手蹑脚,循声凑近,不敢弄出声响。我右手持网,左手电筒一照,叫声骤停,只见此处墙面斑驳,有老大一块纸筋已鼓起,虫声就在此处发出!可近在咫尺,无从下手,因为如撬动纸筋令其受惊,它肯定会亡命蹦跳而去,只需几跳,就会消失在暗夜中。不敢造次!我灵机一动,决定用“水淹”之法。又返身回家,迅速找来一只外有刻度的药水瓶,随即灌满自来水,再去。我打开电筒,拔去瓶塞,小心地从纸筋上端的罅隙处徐徐浇水,或许是纸筋吸水,半晌未见动静。我熄了手电,定定神,再来。水仅灌了半瓶,忽见纸筋下端有两根触须伸出,我又惊又喜,继续灌些水,再丢下水瓶,腾出手取过网罩,正欲驱它出来时,它却乖乖地爬了出来。我立马用网罩将它轻轻捉到手里,收拾工具后,回家放入蟋蟀盆里。
翌日一早,我缓缓打开盆盖,嚯,是一只以身青、牙白、擅斗而得名的白牙青。我将它安置在盆内底搪有泥土、盖上镌有“秋吟”二字的深灰色高脚盆内。我细心喂养,挑上好的饭粒,放入盆里;水盂注入清水;每日下午让它在放有清水的脸盆里戏水游泳。如此这般,我调养了它半个多月,每晚几乎头枕着它的歌唱入睡。
我拥有一条上等蟋蟀的消息不胫而走,有一日,有伙伴传言,说后弄堂有人向我挑战。一个下午,后弄堂的主人捧着蟋蟀盆来了,身边还有五六个“跟班”。按照惯例,双方先要过目一下对方的“货色”。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对方是一只不折不扣的“杭赚”(上海人将蟋蟀称为“赚绩”,这是杭州品种蟋蟀的简称;上海本地的称“土赚”),不仅个头至少大出我的白牙青三分之一,且色泽呈暗红。
两只蟋蟀放进第三只盆角逐。蟋蟀相逢厮打互咬是天性。不用分说,两虫触须一搭,皆抖擞精神,略往后退半步,鸣叫几声,以壮军威。须臾,便撕咬在一起,为奋力向前,双方的后腿都挺得笔直,四只侧爪也死死抓着地皮,作“顶牛”状。首回合较量,由于对方“身大力不亏”,白牙青被翻了个白肚皮,但毫发无损,在盆内跑了个圆场,继续再战。这次,杭赚发出狠劲,死命咬住不放,看得出,白牙青吃了分量。对方一个发力抛甩,竟将白牙青甩到盆沿。杭赚不见对方身影,迅速在盆内搜索一遍后,得意地叫开了。白牙青同样鸣叫不示弱。
第三回合比拼开始,这回白牙青换了战术,看似且战且退,其实它瞅准对方身高特点,一个猛子,用足全力,咬住对方腹部不放。大模子杭赚料不到这一招,便在对方背上死磕,双方如此僵持有分把钟,看的人都凝神屏息,不敢出大气。毕竟背部硬于腹部,杭赚腹部受重创,松了口,狼狈而逃。此时,内向的白牙青才沉稳地振翅鸣叫。再用丝草拨撩那只杭赚,它除了急急躲避之外,已毫无斗志,彻底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