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超市,买了一张能中间折叠的竹席,一面是真竹条的,反面是人造竹皮的,四周缝制有宽宽的镶花丝带,做工细腻,质量不错,一试,果然凉爽适中。睡在竹席上,我想起了五十多年前,每逢夏天,给父亲带来一片阴凉,伴随他安然入睡的竹凉席来。
父亲的竹凉席,是他随军南下,解放后转业到地方工作,用安家费买的“奢侈品”。它与现在的凉席不同,是人工编制而成的。整张凉席是用约半厘米宽,两米长薄薄的竹皮,一条压一条而制成的,图案纵横交错,看似无序,实则按几何学审美观来看,图案优美。
上世纪50年代刚买来时,凉席呈青黄色,睡了十多年后,渐渐变成了黄中泛红,再睡十多年后,变成了咖啡色。而且年数越久,颜色越深,睡上去也越是凉爽。
计划经济时代,家家经济条件大体差不多。睡床分两种,木板床或棕绷床。西式纲丝床非一般百姓家所能拥有的。我们小孩子睡木板床,而父母睡的是棕绷床。棕绷床有弹性,平时我们喜欢在上面蹦跳,如果铺上凉席,蹦跳几下必坏无疑。所以父亲看得很紧,只要入夏铺上凉席,孩子是绝对不能上他的床的。
父亲是山东人,家务活几乎不干,我见他干过最多的家务活,就是保护他这张凉席。每天自己亲自动手擦席,擦凉席的水也不用自来水,而用井水。
每天傍晚,父亲下班回来,进门后,放下手中的包,擦把汗,便去打井水,着手准备擦席。擦席通常三遍,先试擦一遍,拂去汗渍和灰尘,然后细擦,让冰凉的井水渗透到凉席里,稍过一会,第三遍擦干。天天如此,从不间断。
凉席睡久了,再小心谨慎,也总会有些破损。父亲常用手细摸,一旦发现哪里有细竹片凸出或有断裂的迹象,便马上把凉席翻过来,贴上胶布暂时固定,以防破损度扩大。
那时没有厂家售后服务之类,但有些手艺人,经常挑着担子上门揽活。如挑着剃头担子的、磨剪子戗铲刀的、弹棉花的,补凉席的也一样。入夏前,常有师傅背着竹筐,里面装着许多呈青皮色的编织凉席用的竹皮条和工具刀,上门帮人补席。
家父每隔几年,便请师傅来家里,拿出茶和点心热情款待,让小师傅认真地把凉席编修一下。那时我虽小,但印象挺深,小师傅手非常巧,用一把编刀,一挑一按一抽,细细竹条在他手中如同绣花的银丝在凉席上穿梭,收刀断竹时,也恰到好处,让人从正面、反面都看不出任何痕迹来。唯一不足的是,补过的凉席总有些色差。父亲常用手不停摸着补过处,说睡久就好了。
在没有空调,少有电风扇的那些年月,一张凉席就是一个清凉的世界,它是人们度夏最好的依赖。父亲的凉席不用电,没噪音,更不会对大自然排放废气,它是真正的原生态,带来了深山老林的一股清凉。
父亲对凉席精心呵护,凉席似乎也懂得反馈,它随父亲的心愿,一用就是半个多世纪,伴他度过一个又一个盛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