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0-15    作者：朱少伟

特伟（右2）在讲解《骄傲的将军》中的角色

 

中国动画肇始于申城，崛起于黄浦江畔，最初曾被称为“滑稽画片”“活动钢笔画片”“图画影片”等。回眸它的百年发展历程，对于海派文化的创新智慧就有更深感悟。

两位“垦荒者”的“脚印”

1892年10月28日，法国人埃米尔·雷诺在胶片上绘图，制入回转圆滚内，再借助派西诺镜，以反射镜及灯光投射出来，并搭配音乐在巴黎的博物馆展出，这是历史上第一部动画片公开放映。到20世纪20年代前期，中国动画也出现“垦荒者”。

上海英美烟公司（旧址位于今南苏州路161-175号）为了借助电影推销香烟，在1920年建立影片部（1923年附设滑稽影片画部）。供职于此的杨左匋，原名锡冶，系江苏吴江（今属苏州）人，13岁来沪就读于上海工业专门学校（后更名交通大学上海学校），1918年毕业后执教于东吴大学，曾参与发起创办苏州美术画赛会；从1923年开始，他给该公司制作多部动画片。

在1923年7月3日，《申报》登出《英美烟公司影片部之内容》说：“附设滑稽影片画部，主其事者杨左匋君，专绘长片滑稽画，兼各种美术字画等。滑稽片多种，已在各戏院开映，如《大闹天宫》《武松打虎》等。” 8月13日，《申报》登出《英美烟公司影戏部之近况》说：“该部并有滑稽画片一部，由美术家杨左匋主其串。最近卡尔登（按：卡尔登大戏院，今长江剧场）及维多利亚（按：维多利亚影戏院，遗址位于今四川北路、海宁路口）所用之《暂停》滑稽猫片，即系杨君近作。”翌年1月28日，《申报》又登出《杨左匋新制滑稽画片》说：“名画家杨左匋君，年来为英美烟公司绘制活动滑稽画片，历在各埠映演，备受观众欢迎。能于幕上绘成种种人物，使之自动，一如真人。近又新制影片一出，名《过年》，内容颇新颖可噱。闻已印就十余卷，分运各地放映。”由此而论，杨左匋堪称“中国动画第一人”。

述及早期中国动画，也绕不开黄文农这位上海松江人，据《松江县志》记载：他 “16岁，进上海中华书局，当石印描样学徒。喜爱美术，用心学习，画技渐精。不久，调至《小朋友》杂志任美术编辑。开始对漫画产生兴趣，经常习作漫画”“首先在《晶报》上发表，后即为该报编辑。不久，《东方杂志》也特约他为漫画作者”“曾与张光宇、鲁少飞、叶浅予等一起编辑《时代漫画》”“与丰子恺齐名”。黄文农曾潜心创作动画片，在1924年6月4日，《申报》登出《钢笔画影片将制成》说：“书画家黄君文农，近受中华影片公司之聘。制活动钢笔画影片三本，长约千尺，情节甚滑稽，名《狗请客》，中秋后即可开映。” 6月24日，《申报》登出《中国画片公司成立》说：“李允臣、黄文农、沈延哲君等，近组织一中国画片公司，用钢笔画成后，然后摄造活动影片。其第一片，定名‘西游记’，西名‘Way Down West’，其中有孙行者大闹天宫，及唐僧取经等，情节奇异，刻巳从事绘制。”9月12日，《申报》又登出《纪新片<狗请客>》说：“月之十日，偕友往中华影片公司参观，先由杜君寿棋引导观览各部，继开映新片《狗请客》。该片为画家黄文农君所主绘，费时四月始告成。”“片中有真人物二，一为女郎，一为小贩，以真人与画片并摄，更觉有趣。”从中可见，黄文农在创作动画片时敢为人先，第一次采用了真人与动画相结合的形式。

可以说，昔日《申报》的报道保留了早期沪上动画片创作的“脚印”，而杨左匋和黄文农无疑有着开山之功。

万氏兄弟的奋力开拓

中国动画先驱万氏兄弟——万籁鸣、万古蟾、万超尘、万涤寰，系江苏南京人，自幼受到民间艺术的熏陶，酷爱美术。万籁鸣于1918年供职于上海商务印书馆活动影戏部，系上海晨光美术会主要成员，并兼任《良友画报》编辑；此后，万古蟾、万超尘、万涤寰也陆续到这里工作。

万氏兄弟结合工作，刻苦钻研电影技术。万籁鸣的《我与孙悟空》回忆：“几个在商务印书馆影戏部工作的弟弟在工作中了解到，电影是一格一格地连续拍摄起来的，通过影片的连续放映，利用人们视觉上的特点，影片中的人物才活动起来。通过对电影摄制、放映机械和性能的理解，我们受到很大的启发。”

在租住的上海天通庵路三丰里一个亭子间（仅7平方米）内，万氏兄弟常利用业余时间，以一部旧照相机改成的摄影机、几只普通灯泡和几支画笔来试验动画片制作，经反复琢磨，初步掌握了动画片的人物造型、动作设计、拍摄等技术。1925年下半年，他们运用原始技法和逐格拍摄原理，创作上海商务印书馆产品动画广告短片，片长仅一分钟，片名为《舒振东华文打字机》。万古蟾的《我的自述》回忆：“拿到放映间一看，结果真令人哭笑不得，不论是该动的人还是该静的背景，都处在剧烈的颤动中”“画在白纸上的打字机动画广告片就这样失败了，这是一九二五年的事。这一次失败之举对我们却有很大的意义，它是画面在我们手中活动起来的首次尝试，也启发了我们去思索过去从未想到的难题”。

1926年，上海长城画片公司导演（也是该公司创办人之一）梅雪俦邀请万氏兄弟加盟，编导、绘制动画片。不久，他们第一部真正意义上的动画片《大闹画室》（片长12分钟）问世，它让真人与动画结合，有不少追逐打闹的场景，剧情为一位画家在绘图时，画板上穿着民族服装的淘气而滑稽的小人儿跳了出来，给画家增添许多麻烦，最终画家将其赶回画中。翌年5月，该片上映时受到了观众青睐。

1930年，万氏兄弟为上海大中华百合影业公司编导、绘制《纸人捣乱记》，也是真人与动画结合，比较充分地体现出自己早期的动画美学观点。

1931年后，万氏兄弟在上海联华影业公司、明星影片公司，相继摄制完成宣传反帝爱国的《国胞速醒》《精诚团结》《抵抗》《国货车》《航空救国》《民族痛史》及寓言题材的《鼠与蛙》《飞来祸》《龟兔赛跑》《蝗虫与蚂蚁》等动画短片；所编导、绘制的《骆驼献舞》，则为中国第一部有声动画片。

1937年7月，抗战全面爆发后，万氏兄弟随上海救亡演剧队赴武汉、重庆等地，参与创作《抗日歌辑》七辑、《抗战标语》五辑等动画短片。1940年，万籁鸣、万古蟾领衔上海新华影业公司卡通部；翌年9月，推出《铁扇公主》，片长80分钟，为中国和亚洲第一部大型有声动画片。该片情节曲折、形象生动，在摄影技巧和技术处理上有新的突破，是万氏兄弟艺术风格臻于成熟的标志。日本“漫画之神”手冢治虫早年就是受该片启发，才专注于动画艺术，他在1959年所撰的《栩栩如生的影片》中说：“看到这部电影如此有趣，如此豪华，惊得目瞪口呆。我也有机会弄到了一部电影拷贝，一看就能清楚地知道这是一个体现了反抗精神的作品，粗暴地蹂躏中国的日本军遭到了中国人民齐心协力的痛击，这部影片的意图是一清二楚的。”

此后，由于连年战乱和生计维艰，万氏兄弟的动画片创作曾被迫中断。

美影厂创造诸多“第一”

新中国成立后，根据国家文化部副部长夏衍和文化部电影局局长袁牧之关于“鉴于美术片的发展前景，在上海办厂较为合适”的指示，特伟带领东北电影制片厂（长春电影制片厂前身）美术片组21人，在1950年春抵沪（相关设备也随迁），建立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特伟于1937年夏随抗日漫画宣传队离沪（后成为该队领导人之一），10多年后重返申城，他作为上影厂美术片组组长，决心为美术电影发展作出新贡献。 

仅数年，上海电影制片厂美术片组就推出11部动画片。如在1955年，摄制了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片《乌鸦为什么是黑的》，翌年夺得意大利威尼斯国际儿童电影节奖项；1956年，摄制了彩色动画片《骄傲的将军》，该片运用漫画化的大胆夸张和幽默喜剧笔法，比较多地吸取京剧人物的脸谱、动作、服饰和色彩加以设计，具有强烈的民族特色。

1957年4月1日，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成立，专门摄制动画片、木偶片、剪纸片（后又首创水墨动画片、折纸片）；此刻，作为中国唯一的美术影片专业制片厂首任厂长，特伟深感责任重大，必须努力加强专业队伍建设，既要充分凝聚老艺术家的力量，也要积极发挥年轻人才的作用。从建厂至1966年，美影厂摄制动画片共40部，屡次在海内外获奖。其中，由李克弱和万籁鸣编剧、万籁鸣导演的中国第一部彩色动画长片《大闹天宫》，片长两小时，气势磅礴，绚丽多彩，情节神奇，人物众多，并吸收京剧音乐、打击乐等民族音乐组成配曲，这部动画巨片成为中国美术电影在艺术上、技术上达到高水平的代表作；上映后，不仅国内好评如潮，还轰动欧美，如美国媒体称它是“电影发行商最感兴趣的影片”，法国报纸称它是“动画片真正的杰作”，英国伦敦电影节称它是“最轰动、最活泼的一部影片”，到1984年已在44个国家和地区发行。

1960年1月31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陈毅参观在北京由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举办的“中国美术电影制作展览会”时，曾说：“你们能把齐白石的画动起来就更好了。”这个建议，也正是特伟的宏愿，他在1951年导演动画片《小铁柱》之际，就曾设想要将中国山水画的形式应用于动画片。于是，美影厂建立水墨动画试验小组，特伟兼任组长；经主创人员艰辛摸索，翌年7月推出中国第一部水墨动画片《小蝌蚪找妈妈》，它引起海内外影坛瞩目，在瑞士洛迦诺，法国安纳西、戛纳、巴黎和南斯拉夫萨格勒布等国际电影节接连获奖。后来，美影厂又摄制水墨动画片《牧苗》《鹿铃》《山水情》。水墨动画片的诞生，成为世界动画史上一个新的里程碑。

“文革”期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生产停滞。在1978年至1990年，上海动画艺术全面复兴，共摄制了175部动画片（包括美影厂121部、上海电视台48部、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6部）。在这些作品中，1979年美影厂出品的《哪吒闹海》，是中国第一部大型彩色宽银幕动画片，揭开美术电影再创辉煌时期动画片的新篇章，此后新片源源不断，又频频在海内外获奖……

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万航渡路618号）曾是中国乃至亚洲的动漫之光，摄制的大量动画片名扬海内外，创造了诸多“第一”。如今，它作为历史最长、片库量最大、拥有知识产权最多的国有美术影片专业制片厂，依然具备很强的优势。未来，在这里将建成“618国际动画艺术社区”，以博览、互动及体验的形式展现美影厂历代经典IP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