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词的发展情况看,唐五代所用体调皆为小令,结构较为简单。自柳永始,慢词遂盛。周邦彦(1056年—1121年)的慢词之作是在柳词的基础上发展的。从柳永到周邦彦,这中间过渡性的词人有秦观。从代表性的作品看,秦观和柳永旗鼓相当(如秦观《满庭芳》和柳永《雨霖铃》)。实际上,秦观的词是补了柳永的某些不足。他在情感表现上虽然也有柳永词的特点,如把情抒发得很充分,但他能做到控制,不把“情”直接说出来,而展现出一幅画面,但读者可以从其画面中体味到情 。
周邦彦的词,在某种程度上继续保持了秦观词的特点,即景语的使用方面,不乏情韵;特别是针对柳永词偏于“直说”“直叙”而缺少变化的写法,在章法结构上进行了较大的“调整”“改进”,变平铺直叙为曲折多变,在感情的“留”上,比秦观控制得更厉害。如他的代表词作《兰陵王》:“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容?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 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凄恻,恨堆积。渐别浦萦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词分三叠,写得回环起伏,曲折有致。为了避免柳词中常会出现的一览无余的弊病,周邦彦有意造成此词时间、空间的多层次、大跨度的跳跃转换。且看,首叠从柳生发,因柳而写到别情。隋堤上笔直伸向天涯之路的垂柳,人间“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的频繁别离,既在横向的空间上给人以无限深远的旷漠感,又在纵向的时间上给人以无限悠远的历史感。如此纵横呼应,为写“客中送客”布设了特点背景。二、三叠在结构上进一步突破时间限制,构成多重的时间交叉。两叠中,“闲寻旧踪迹”是追想之幻;离筵上华灯照席,哀弦劝酒是眼前之真;“愁一箭风快”以下均为设想中的别后情景,但或从行者角度着笔,或从送者角度落墨,或行者、送者并述,用笔变化莫测。如船行飞快,望人天北是代行者设想;水波回旋,渡口沉寂,斜阳冉冉是代送者设想;沉思前事,眼泪暗滴则合写行者、送者别后情思。这从章法上看,未免有点“故作疑阵”“玄虚莫测”之感,但好在它变来变去,总离不开“柳”的形象和“留”的感情,即所谓不即不离。
不仅如此,周邦彦的词还比较多地采用融情入景的手法。他词的景语有比较明显的感情色彩。值得注意的是,他所写的景物在接受感情的移入时,其手法是多种多样的。周邦彦不但精于作词,而且精于写古诗和大赋,因而他的“词法”恐怕就很得力于他的“诗法”和“赋法”。他的慢词善用“逆入”“倒插”“腾挪”“顿挫”“暗逗”“盘旋”等写法,因而显得波澜起伏,词气回环,造成一种欲吐又吞的艺术效果。就《兰陵王》一词来说,在第一叠里“倦客”之感,吞吐不露;第二叠叙离别前后景象,也是“无一语不吞吐”;直到第三叠“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收结,方欲说破,却又咽住,真是“欲说还休”。整首词就是这样“若隐若现,欲露不露,反复缠绵”。
由此可见,词到周邦彦手里,其抒情结构的确有了变化,这主要表现在他能运用开合变化的手法,化板滞为曲折,变直书径言为曲传其意,使作品形成有如回峰陡转、潮汐涨落的格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