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来,沪上旧时星罗棋布的棋摊大致有两种:一种是由沿马路的底层人家抑或茶馆老板开设,固定而风雨无阻;另一种是利用街巷一角,用几块铺板、长凳一搁。周边用布篷一扯,遮挡日头或细雨。摆上十来盘棋,供人驰车策马,捉对厮杀。
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或许更早些,上海的棋摊,大多出现在“下只角”,如原闸北区共和新路旱桥下、中兴路、虬江路一带;中山北路、交通路铁道边;虹口区的“下海庙”地段,南市区的石皮弄以及北新泾老街等。下棋,座无虚席;看棋,人头攒动。当然,早期亦有淮海路附近的“凌云阁”、城隍庙“春风得意楼”以及其他较高档的弈棋之处 。
我自幼生长居住的曹家渡五角场,附近就有康定路忻康里弄口、余姚路口、“臭河浜”(今长宁支路)菜场内下棋处,我大多在此活动。附近还有往东首的长寿路英华里弄口棋摊,向南靠近静安寺的胶州路茶馆等。
上中学的时候,我每日要徒步在曹家渡和静安寺之间往返 ,忻康里棋摊是必经之处 ,放学路过,少不了驻足看一会别人下棋。忻康里棋摊,坐落于沪西康定路和万航渡路交界的丁字路口。这里,有多家较大的纺织厂,特别是四周密布的老旧弄堂,劳动人民众多。忻康里棋摊是一家沿街面底层住户 ,面积约三十多平方米。靠墙两边用铺板架起,摆上两行棋桌,棋客只从中间走动。生意好的时候,一些上了年纪的老棋客,也不惜从桌(铺板)下躬身钻入,坐到靠墙的空位,挤挤挨挨,急着与人交起手来。老板娘,年纪约摸四十开外,她老是捧着一只满是棋子的旧淘米箩,从后厢房走进走出。那时的棋子全是松木质的,每天要被手摸上十来个钟头,污垢难免,红黑难辨。于是乎,老板娘少不了抽空用碱水洗刷、晾干,再用毛笔描上油漆。
坐着下棋,两分钱一盘。输者掏钱,赢者不付;和棋,各出一分。这叫“盘钿”,交于老板娘。常见这样的情形,有某高手快刀斩乱麻,连胜七八盘,负者付出一毛多钱,老板娘一高兴,还倒了杯白开水犒赏胜者,鼓励他继续奋战。
其时,我尚年少,不谙世事。到棋摊去,只听得他们互相喊着“小宁波”“老绍兴”“阿三头”等。我还喜欢看一位大家尊称他为“老陈阿哥”的下棋。他年纪不大,头发稀疏,棋风犀利凶悍,熟谙各种杀法,杀得得意时,会哼上几句京腔:“我正在城楼观山景……”预告对方,在下要大开杀戒入局了。
每至深秋入冬,老板娘会将镶有玻璃的门板安上,室内暖了许多。寒假里,我当然是常客。因囊中羞涩,大多时间作壁上观,偶而坐下下两盘。其时我的棋艺亦有所长进,别人要赢我一盘,也得花九牛二虎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