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姥、同院里的郑大娘还有住在街口的宋奶奶是我记忆中三个小脚奶奶。她们三人脚小非天然的小而是小闺女时爹娘用布条麻片硬生生地折断脚趾坏了脚底板才变小的。三个老太太走路都是扭扭哒哒，宋奶奶常常靠着墙走；郑大娘家务忙，常常支一根手杖“笃笃笃”地往外走；我姥姥年龄最大，却是“放大脚”，走路比那两人好些。
那时年纪小，我们这帮不懂事的孩子还学着小脚奶奶走路的样子 。后来长大了会干活了，三个奶奶都差过我做事，当然给自家姥姥做的事情多，其中洗脚就是最重要的。这样我就看到摸到了小脚畸形的样子。
姥姥的一双脚，大概就像六七岁孩子的脚，十个脚趾都是软塌塌地匍匐在脚底，脚心如同深沟“瘪塘”。后来我学历史看到有人说小脚凹里可以塞个“袁大头”，我认为没有说错。我问姥姥，为什么把脚弄成这个样子，不痛啊？姥姥说她小的时候女孩子都是这样的，都是亲近的人帮着缠的，用棍子打着走路，那个钻心痛一辈子忘不了。不然，大脚姑娘找不到婆家。
“那姥姥您的脚怎么比郑大娘和宋奶奶的脚大，痛不过自己偷偷放的？”“是解放军让放的。”听姥姥的讲述和我后来看的书，大概情况是淮海战役时在徐州一带活动的解放军改变了当地妇女，姥姥的双脚“解 放”了。
宋奶奶很老实，见到媳妇有点怵，她的小脚鞋子湿了脏了，看见我会让我拿到墙头晾晒，那鞋子真小，两头尖尖的像纳鞋底的“针锥子”。我小姐姐帮宋奶奶剪过趾甲，听她说宋奶奶的趾甲奇奇怪怪的特别难剪，有回不小心剪出血来宋奶奶好像都不觉得。
郑大娘总是泼泼辣辣的，山东曲阜人，关于孔老夫子最早就是从她那里听来的，说是孔府死了人，庄里的人都要去“嚎丧”（就是哭）。我那时懂事了，好奇地问她，哭得出来吧？郑大娘说大家都在哭，哭好了还领煎饼馍。
郑大娘很能干也很自夸，“肤白”“发黑”“小脚”大美女的条件都占了，媒婆就喜欢她。
郑大娘的小脚鞋都是自做的，打浆、糊拷、搓麻线，剪鞋样、绱鞋底都是她一人，我看过她做过好多次。那时四川北路一家鞋店有卖小脚鞋的，都是黑不溜秋的样子，根本比不上郑大娘做的鞋，她绣的鞋子花也是水灵灵的。
郑大娘还会夸我，说我们院六七个一般大的学生 ，老师就送书给三妮子（就是我），三妮准考大学！后来，我真的读了大学，郑大娘说她看人准！郑大娘去世的时候穿的自己做的“老鞋”。
现在小脚鞋摆在博物馆了，折磨妇女的小脚的时代一去不返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