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淞江的前世今生

2011-04-14    作者:朱少伟

黄浦江早先只是一条断断续续的河道,经上海浦(今虹口港)在今嘉兴路桥附近(此处曾唤作黄浦口)汇入吴淞江下游故道;到明代才演变成重要河道,近代始称“江”。既然今天把黄浦江视为上海的“母亲河”,那吴淞江就理应是上海的“祖母河”了。
东晋沪渎口出现要塞
吴淞江古称松江,又名松陵江、笠泽江,系震泽(即太湖)东泄的主要通道,江面辽阔,烟波浩淼。六朝时期,它曾在今上海青浦区白鹤镇塘湾村(古有沪渎村)附近出海,下游两岸渔民普遍使用一种叫做“沪”的捕鱼蟹工具,即插于滩涂的竹栅,退潮之际可拦住鱼蟹;大概因“沪”遍布于“渎”(河道),这段河道便被唤作沪渎。东晋张翰的《秋风歌》用“秋风起兮嘉景时,吴江水兮鲈鱼肥”之语,描述江中水产丰富。隆安四年,袁山松担任吴国(即原吴郡)内史,为了防备浙东地区孙恩领导的农民起义军,在沪渎口重修扼守水陆要冲的防御设施,所以《晋书》记载:“袁山松筑沪渎垒,缘海备(孙)恩。”
东晋末期,浙东地区民不聊生,社会动荡,孙恩在舟山群岛发动渔民揭竿而起。孙恩带着草创的队伍悄悄渡海在杭州湾登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上虞、会稽(今浙江绍兴),广大农民纷纷响应起义。后来,孙恩出其不意地率10多万农民起义军扬帆西进,突袭句章(今浙江宁波);接着,他又挥师北上,进攻具有战略意义的沪渎垒,以便进入长江直逼京城建康。
隆安五年5月的一天,东海上帆影蔽日,刀枪林立。孙恩站在悬挂“征东将军”大旗的楼船甲板上,指挥千余艘战船绕过一处处暗礁,辟浪直驶长江口。看到10多万农民起义军压境,晋军主帅袁山松一面派人求援,一面命令驻守沪渎垒的4000兵卒拼命发射利箭和施放火器。孙恩见此情形,就让船队暂泊原地;然后,他派少量战船不断轮番佯攻。到黄昏,晋军疲惫不堪且箭簇和火药几乎用尽,孙恩率部一举攻克沪渎垒,杀死了袁山松。沪渎一带本来比较荒凉,由于发生了这场激战而很快名闻遐迩。
晚唐小渔村成了良港
唐代中后期,吴淞江已延伸到今上海宝山区江湾镇以东,呈喇叭形的河口段“宽二十里”;由于“沪渎”常被作为河道名或地名出现于诗文中,当地渔民为了避免混淆,遂根据“沪”那“断鱼蟹退路”的功能,将这种捕鱼蟹工具改称“簖”,陆龟蒙的《渔具咏》序提及:“沪,吴人今谓之簖。”
天宝二年,吴淞江下游南岸的小渔村凭借优越地理位置开始兴旺,人们为祈求出海平安动工兴建占地数十亩的报德寺(即青龙寺),继而又造起国清寺(即隆平寺)等。后来,这里慢慢形成青龙镇。
相传,三国时吴大帝孙权曾在此置青龙战舰并操练水师,故得其名。青龙镇东首水面辽阔,适宜停泊众多大型海舶;而那巍然耸立的青龙塔,则兼具导航标志的作用,可引领海舶顺利进出。随着太湖地区经济的发展,长江三角洲的一个良港悄然崛起。
在长庆年间,青龙镇已十分热闹,苏州一带的贡物常在这里转口北运;大中年间,青龙镇屡有倭国(日本)、新罗(朝鲜古国)的海舶停泊,日僧圆仁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也记述了由此登船踏上归途的过程。据考证,开元二十年、天宝十二年、大历十三年三次日本遣唐使回国,都是从青龙镇启碇的。
当时,不少诗人都曾关注吴淞江,并留下与之相关的作品,如白居易的《松江观鱼》云:“震泽平芜岸,松江落叶波。在官常梦想,为客始经过”;皮日休的《沪渎》云:“全吴临巨溟,百里到沪渎。海物竞骈罗,水怪争渗漉”。这些隽句都生动反映了沿岸的独特风情。
及至五代十国时期,青龙镇是吴越国的重要通商海口,对外与日本、高丽(朝鲜古国)、阿拉伯帝国等都有贸易往来。
北宋青龙镇海舶云集
由于海岸线不断向东推移,在北宋吴淞江已穿越今上海市区,流向今浦东高桥附近的南跄浦口(后来成为陆地,今金桥路、浦东大道交叉处古有南跄村),河口段“宽九里”。
当时,青龙镇俨然是个国际性港口。嘉七年所刻的《隆平寺灵鉴宝塔铭》记载:“自杭、苏、湖、常等州日月而至;福、建、漳、泉、明、越、温、台等州岁二三至;广南、日本、新罗岁或一至。”其中道明,周边的杭州、苏州、湖州、常州之船每天或每月都来,稍远的福州、建州(今福建建瓯)、漳州、泉州、明州、越州、温州、台州之舟每年都来两三趟,广南乃至日本、新罗的海舶每年大概也来一趟。陈林撰于元丰五年的《隆平寺经藏记》记载:“青龙镇瞰松江之上,据沪渎之口,岛夷、闽、粤、交、广之途所自出,风樯浪楫,朝夕上下,富商巨贾豪宗右姓之所会。”这说明,此处不仅常来福建、广东、广西乃至越南的客商,而且继续出现日本、朝鲜半岛的海舶。
客商纷至沓来,致使青龙镇“烟火万家”,镇学、官仓、茶场、酒务等一应俱全,还涌现三亭、七塔、十三寺、二十二桥、三十六坊,街道布局完整,规模不断扩大,远胜江南的县城。
在港口的繁盛之中,一种隐患暗暗袭来。由于为了防涝太湖口筑起长堤,导致吴淞江下游流速减缓、泥沙沉积。苏东坡的《进单锷吴中水利书状》指出:吴淞江上游泄水“艰噎不快……海之泥沙随潮而上,日积不已,故海口湮灭,而吴中多水患”。所以,嘉年间开挖吴淞江下游“白鹤汇”(今上海青浦区白鹤镇境内),把弯曲的河道拉直,使主流甩开青龙镇;而绕经青龙镇的故道成为岔流,改称青龙江。
到南宋中期,吴淞江下游大致从今上海北新泾、曹杨新村至潭子湾向东北连接虬江路经江湾抵达虬江码头,再沿今复兴岛以北段黄浦江出大跄浦口(后来改称吴淞口)入注长江;南宋后期,吴淞江下游淤浅更明显,海舶继续上溯青龙镇变得困难,常就近停泊于上海镇(今上海黄浦区老城厢)东面岸边。
元初下游淤浅趋严重
随着地理变迁,加之地方豪强纷纷围滩为田,吴淞江的河口段宽度“后渐减至五里、三里、一里”。
元代初期,松江府(治所在今上海松江区)诞生后,“吴淞江”之名渐渐取代原来的“松江”(此前诗文中屡见“吴松江”,系吴地松江之意,它与“吴淞江”应有渊源关系)。当时,吴执中上书称:吴淞江下游“两岸涨沙将与岸平。其中仅存江洪阔不过三二十步,湖水所至比之旧时,万不及一”。青龙镇也冷落了,但街道依然保持一定的规模,至元年间编修的《嘉禾志》记载:“今镇治延袤,有学有狱,无复海商之往来矣。”
青龙镇人任仁发目睹水患频繁,心里很着急,便进行了调查。大德八年秋,任仁发慨然上书,指出地方官屡次治水无效的原因是:“居位者未知风土所宜,视浙西水利与诸处无异,任地高下,时之水旱,所以水患频仍也。”这引起朝廷重视,于是让任仁发协助江浙行省(辖境为今江苏南部和浙江、福建两省及安徽、江西部分地区)平章政事彻里疏浚吴淞江,他历任都水少监、都水庸田使司副使等职。
任仁发积极为疏浚吴淞江献计献策,他在《浙西水利议答》中提出的治水主张是:“浚河必深阔,筑围必高厚,置闸窦必多广。”在大德八年11月,任仁发首次主持治水工程,他贯彻了自己的主张,在西起上海县界、东抵嘉定县石桥浜的吴淞江河段,挖深一丈半,开阔二十五丈,并设置水闸多座。大德十年冬,任仁发按照原定计划疏浚吴淞江重要支流,包括赵屯、大盈两浦和白鹤、盘龙两江;同时,他于新泾设置水闸两座。经过这两次治理,吴淞江下游的水患大为减轻。
2001年5月,上海延长西路、志丹路口出土了国内最大的元代水利工程遗址,据研究它应是泰定年间任仁发疏浚吴淞江时修筑的“赵浦闸”,该闸施工方式也与他的《水利集》“营造法式”所述基本一致。如今,这里即将被建成“元代水闸遗址博物馆”。
明代"黄浦夺淞"格局变
明代初期,吴淞江从昆山至上海县境的130余里河道几成平陆,河口段仅“广一百五十丈”。为此采取了以下措施:导吴淞江水经太仓刘家河(今浏河)入注长江;引太湖诸水通过常熟白茆塘入注长江;拓浚上海县城东范家浜引吴淞江支流黄浦由吴淞口入注长江。由于吴淞江的河口被“夺”,所以方廉的《江南海防论》说:“今吴淞江口,即为黄浦口子。”
这样一来,苏(州)松(江)地区水患得以缓解,但吴淞江下游因来水锐减而加速淤浅,后来不得不改道,并开始通过与黄浦相连的宋家浜(今吴淞江曹家渡附近至外白渡桥段)泄水。
隆庆三年,嘉兴、吴江等地发大水。应天(今江苏南京)巡抚海瑞来到上海县,对河道进行考察。以下情况引起海瑞重视:黄浦上接淀泖及浙西诸水,下通浩瀚长江,变得非常宽阔;而吴淞江下游则被严重缩狭,河道“旧迹只存三十丈”。面对“黄浦夺淞”的状况,海瑞意识到吴淞江早已不再是太湖东泄的“正脉”。
在海瑞主持下,从嘉定县黄渡至上海县宋家桥80里河道的疏浚,两个月便告竣。从此,吴淞江下游完全改入新河道,从今外白渡桥入注黄浦,反过来成为其支流。对于海瑞的治水之功,《明史》这样记载:“(海)瑞锐意兴革,请浚吴淞江、白茆,通流入海,民赖其利。”
在此期间,青龙镇则沦为无声无息的乡村小集镇,因它曾作为早期青浦县城而被称为“旧青浦”。彭汝途经这里时,目睹一片萧条的景象,忍不住叹息“旧时都会地,极目草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