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没有公园,但私家园林却不少。最大的私家花园,一般都属于皇家。权贵和富豪,也有自己的园子,有的还相当精致。建一所公园,对公众开放,在上海,自1868年英租界的黄浦公园始。只是,对黄浦公园开放的公众,不是华人,至少,一般的华人是不能进的。所以,它的英文名字PublicPark,很有点名不副实。
华人纳税却不准入内
当时租界里华人已经很多了,租界的繁荣,实际上是靠了华人的辛劳和财富。况且,租界里的华人,是给租界当局纳税的。实际上在建公园的时候,租界华人的纳税额,就已经超过了洋人。建公园,其实用了纳税人的钱。但是,黄浦公园不准华人入内的歧视,跟其他的歧视一样,在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引发租界华人的不满。毕竟,在太平天国战争期间,租界是战争里的一块福地,众多江浙富豪,正是托庇于租界,才得保命,惊魂之余,哪里有心思跟洋人较劲儿。
那个时代,从晚清到民国,人们会在黄浦公园看到一块牌子,有时只有中文,有时则中英文对照。一个美国记者看到的牌子,是这样写的:“中国人,除前来工作的苦力外,不许入内!”(NoChinese,excepting work coolies,areadmitted!)而在周作人的日记里,牌子上则是“犬与华人不准入”七个字。在经济学家陈岱孙的印象里,则是“华人与狗不得入内”八个大字。
公然刻意羞辱华人
工部局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是发放“游园券”。这种游园券,只发给体面有身份的华人。只要符合条件,可以提前申请,一张券,可以带18个人。但是,持有这种游园券的华人,良莠不齐,在公园管理者看来,还是不够体面,自打发券以来,公园里的花木损害严重,也有了垃圾。租界当局干脆给华人,实际上是高等华人单独建了个公园。这个公园,建在苏州河南岸的与黄浦江交界处,当时被称为新公园(NewInternational Garden)。新公园建成之后,原来的黄浦公园,就再也不对华人开放了。
当然,当年的黄浦公园,不仅禁止华人入内,洋人如果衣冠不整,也会被挡驾。至于喝醉了的水手,不管是哪国的,都不许进。日本人进去,因为一副黄种人面孔,也有诸多的限制,而且,公园禁止带狗入内,即使洋人,也不例外。限制甚至禁止华人入园,明面上的理由,是华人不守规矩,污损座椅,乱丢垃圾,随地吐痰,攀折花木。但公园在租界里,租界里的规矩大,罚款力度高,其实没有多少华人敢冒着重罚而顶风犯规的。真正的原因,其实就是因为一旦开放,园子太小,入园华人太多,妨害了洋人游玩。但是,在华人的地界里,偏偏对华人有最大的限制,构成了明显的歧视。租界华人作为纳税人的权利,在这里完全被剥夺了。
上海市民提出抗议
显然,这种对华人的羞辱,的确是存在的。当然,你在公园英文的章程里,找不到这样粗鲁直接的羞辱。它只是规定了,这个公园,只对洋人开放,同时,禁止带狗、骑自行车入内,衣冠不整不得入内,禁止攀爬树木,损坏花木等等。但是,这样的规定,落实到具体管理者头上,就变成了把中国人跟狗并列的七字牌或者八字牌,简单明了。当然,这样招人恨的牌子,也不是总插在那儿。有时候,公园当局觉得不妥,就给拔了。但是,也许过后不久,具体的管理者为了方便阻止华人入内,再给它插上去。所以,有的人看见了,还有的人听闻之后,专门去找,反而找不到了。
华洋杂处的租界,时间一长,华人也习染了洋人的毛病,对自己的权利有点在意了。先是文化人开始嘀嘀咕咕,在报纸上说这样不合理。然后商人也有不满的了,士绅出头,找上海道台,出来跟租界的工部局交涉。于是,租界方面答应,说是体面的华人,可以进园子。什么叫体面呢?就是穿得比较好的,西装革履不用说,长袍马褂,按说也可以。只是,体面不体面,具体的,得公园的管理者来判断,而这些人则经常判断失误,所以,还是有体面的士绅被赶将出来的事情发生。上海有了报纸,租界又是上海报界的大本营,有点事儿,就闹到报上去,喧喧嚷嚷的,让租界工部局的耳朵根子不消停。
印度巡捕仗势欺人
不管怎么说,一直到1927年,黄浦公园不许华人入内,是一个长时间存在的事实。而且,那块刻意羞辱中国人的牌子,其实也是存在过的。在一个时代,中国人被人看不起,是一个无法回避的现实。而租界西人,又是西方人中,最看不起中国人的一个群体。他们对华人的歧视和轻蔑,连他们本国人都看不过去,所以,他们被自己的母国称为“租界人”,是一群眼高于顶,见了华人就要举手杖开打的家伙。其中,越是租界里地位低的洋人,对华人越是凶。而附生在洋人身上的殖民地国家的人,比如印度和安南的巡捕,对华人则更是凶残。而黄浦公园的底层雇员,恰好是这些人。正是他们,领会租界当局的意思,把公园章程,简化为“华人与狗不得入内”这八个字。将洋人的特权,转化为对中国人的羞辱。
图为一八八五年公园门口竖起的告示牌,公布六条园规,其中第一条“脚踏车及犬不准入内”,第五条“除西人佣仆外,华人不准入内”,竟将犬与华人相提并论,激起中国人民极大愤慨,抗议持续六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