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度华语电影,值得一次回望

2025-02-06    作者:莯 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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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蛇年春节档以创历史新高的95.1亿元的总票房,为中国电影市场注入强心剂。因为,2024年国内全年票房跌入“十年冰点”,仅425亿元。但低迷的电影市场,有时并不等于好电影的缺位。本文挑选八部年度华语优质电影,作一次集中回望——

  《里斯本丸沉没》

  1942年9月27日,一艘日军运输船“里斯本丸”运载着1816名英国战俘从香港启航驶往日本,由于船上没有悬挂任何运送战俘的标识,10月1日,行驶至中国浙江东极岛海域时,被美军潜艇发射的鱼雷击中。日军弃船撤离前,将战俘全部封死在底舱。船沉没前的最后时刻,战俘们撬开舱盖,突围跳海,又遭到日军疯狂扫射。这时,数百名舟山东极岛渔民划着小舢板赶来,救起了400余名战俘。除去病死、溺亡和后来死于日本的战俘,最终幸存的仅763人,846名战俘葬身海底。

  82年来,一并沉入海底的,还有这段历史。

  方励以海洋物理学家和电影人的双重身份,带领团队,找到了沉船,辗转多国寻访各方当事人及后人,采访专家学者,到访博物馆、档案馆,以大量访谈、档案、文献还原历史真相。历时十年,最终以这部非凡的纪录片严谨钩沉出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历史。

  影片对技术逻辑的重视堪比科技考古,几乎可以将这部纪录片视作一部“影像博士论文”。尤为珍贵的是,方励将历史与现实有机关联,将“人”摆在了最高位置,令影片充满了人性的光辉。

  方励为此几乎倾家荡产,却认为,这是他一生中做过的最重要的事。

  《好东西》

  继《爱情神话》后,邵艺辉导演再次将镜头对准了上海。只是这次她关注的不再是本土上海人的精致城市生活,而是三位不同年龄段的“沪漂”女性。

  单亲妈妈王铁梅带着9岁的女儿王茉莉搬进弄堂生活,邻居小叶是个乐队主唱。两个大人的相识,始于王铁梅在深夜阻止了一个黑衣男子对小叶的跟踪——女性友谊的开局往往是互助。王铁梅独立坚强,无所不能,媒体人,虽然从纸媒“下滑”到了新媒体,但锋芒不减;王茉莉在妈妈的平等观念下长大,展现出一种超越年龄的“人间清醒”和非常进步的性别意识;小叶因在原生家庭中被忽视被矮化,敏感脆弱,渴望爱。三个不同辈分的女性的亲情和友情成为影片的轴心,几个男性人物——王铁梅的前夫、乐队鼓手小马、小叶的花心男友——多少有点像陪衬,围绕其旋转。

  电影中,那些独属于女性的相处模式,令观众特别是女性观众,倍感舒适、愉悦和亲切。但《好东西》最特别之处,在于其以密集的台词直观表达的女性立场。

  电影中的一组声音蒙太奇,更是惊艳影坛。小叶录下了王铁梅做家务的各种声音,让小孩猜。小孩猜下暴雨、龙卷风、打雷,其实是王铁梅在煎鸡蛋、吸尘、抖洗好的衣服;小孩猜锯木头、打鼓、挖掘机、泥石流,其实是王铁梅在榨果汁、修地板、收拾满地的儿童画笔以及购物袋坏了,橙子滚了一楼梯……观众在频频切换的声音和画面中,笑着笑着,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也许,只有被如此艺术地放大呈现,女性长期隐形的家务劳动,才会被真正看见。

  《出走的决心》

  电影中的主角原型是“50岁阿姨自驾游”博主苏敏,56岁那年,她鼓足勇气,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家,几年来,已经自驾走过了近400个城市。

  题材本身颇具话题性,但电影《出走的决心》并未将故事奇观化,而是用大量时长和成熟的镜头语言,稳稳的,以一种平淡的琐碎,展现咏梅饰演的李红在家庭婚姻中承受的重压,以及她身为妻子、母亲、外婆,永远也尽不完的责任。观众在看见人物极其压抑的前半生的同时,也看见了一代一代女性仅仅只是想要“做自己”,何其艰难,从而引发了对“从来如此”的女性困境的集体发声和广泛思考。

  电影戛然止于人物的“出走”,再巧妙地以苏敏自驾途中的真实影像作为尾声。从表现手法上说,干脆利落;从故事的完整性来看,苏敏“出走”后的现实,就是电影故事的结局。李红需要“出走的决心”,苏敏不再需要,她所行之广阔、所历之丰富,就是对其勇敢“做自己”最好的馈赠。

  《周处除三害》

  台湾动作犯罪片《周处除三害》是当之无愧的年度“现象级”华语片。

  通缉犯陈桂林得知自己身患绝症,只剩不到三个月的生命,听从一直暗中救治、帮助他的药店女医生劝告,去警局自首。岂料正逢因运钞车故障捡了钞票的大批民众在排队“自首”还钱,警局根本顾不上这个送上门来的通缉犯。想着自己数年间东躲西藏、不敢见天日的生活,陈桂林大感荒谬。而这时,他在警局墙上看到了那张印有自己照片的通缉令,已经发黄残破尚在其次,令他吃惊的是,他竟然只排第三。在一种荒谬的逻辑下,他决定“干一票大的”,除掉排在他前面的两大逃犯,至少可以死后留名。

  实际上,真正身患绝症的是医生,她想死前积善行德,才说服陈桂林去自首的。

  陈桂林带着五分侠义五分忏悔一路向南,他除掉了两大通缉犯,解救了无辜少女小美,捣毁了邪恶的灵修组织。在此过程中,他内心复杂的“正义”和执拗、善良、纯真被唤醒。电影结尾,罕见地呈现了一场死刑的全过程,而受死之人,正是再次自首后的陈桂林。影片就这样成功完成了对“周处除三害”这一传统典故的呼应。

  电影角色设置明晰,加上极致的暴力美学、怪诞的艺术风格和成熟的视听语言,营造出一种奇特的审美体验,特别是阮经天自然松弛和炸裂狂放交相辉映的精湛演技,让这部影片看点十足、后劲生猛。

  《破·地狱》

  近年来,港片从极具商业化的成熟类型片路子,越来越走上了写实路线,将镜头对准各种社会群体,聚焦社会议题,讲述凡人故事。其中一些题材,既不是港片擅长的领域,也不是观众青睐的类型,却取得了票房和口碑的双丰收。《破·地狱》就是这样一部影片。

  “破地狱”是香港传统丧礼上的一个环节,包含一系列步骤和动作:诵经、挥利剑、劈瓦片、跳火盆等,目的是为了给逝者超渡亡魂,属于道教科仪的一种,是香港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执行这一仪式的是“喃呒师傅”,属于香港传统殡葬业的“武”,“文”则指丧礼经纪人。“一文一武”是业内标准组合。

  黄子华饰演的魏道生原是一名婚礼策划师,受疫情影响,转行当了丧礼经纪人,与许冠文饰演的喃呒师傅掌门人文哥成为搭档。两人一开始因理念不合,频生冲突,经历种种南辕北辙的碰撞后,彼此都有了对自我的超越和对人生的新领悟。

  《破·地狱》以最直接的方式谈论死亡,看似敏感和禁忌,实则散发着饱满的光亮。因为影片意图阐释的,是生命的意义;想要安抚的,是疲惫的芸芸众生;所直面的,除了生死,更有东亚家庭中极为普遍的以“爱”为名的伤害,以及种种以“传统”之名的“不准质疑”和“不准否定”。

  《破·地狱》片名中的那个“·”,是对词义的打破,且借剧中人物台词直接点明:“活人也需要破地狱,活人也有地狱。”

  电影结尾,一辈子执守“传男不传女”传统的文哥留下遗嘱,指明由女儿为他完成“破地狱”仪式。那一段火光四溅、酣畅淋漓的仪式之舞,成为影片最为华彩的段落,也是银幕内外之人心头最大的暖意。

  《刺猬》

  《刺猬》改编自郑执的小说《仙症》,却具有明显的顾长卫气质,即对“边缘人物”的强烈兴趣。顾长卫电影中的主角,往往是处于“正常社会轨道”之外,同时又承受着精神世界过于丰富所带来的压抑和痛苦的人。

  葛优饰演的王战团,年轻时因举报上级行贿遭报复,以致精神失常,有时举止癫狂,有时又在混沌中有着独特的清醒和洞察力。王俊凯饰演的侄子周正,因为口吃留级两年,深陷家庭和学校的重压,敏感沉默,但具有不为人知的反叛精神。一老一少,是家人口中的“病人”,是需要被“治病”的对象,在棋局般的社会结构里,则像两颗被卡住的“死子”。但他俩在对事物的认知上颇多共鸣,“抱团取暖”,成为对方的精神慰藉。

  与原著不同,《刺猬》弱化了时代和地域背景,但内核仍然在。七年后,已是三副海员的周正携妻归家,父亲依然没有一句肯定的话,但力量出现反转。当母亲问儿子能否原谅他们时,周正坚决回答“不原谅”,却又在超越层面完成了与父母的和解,他为母亲擦去眼泪,请父亲为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取名“阳”——“不是太阳的阳,而是沈阳的阳”。

  《老枪》

  《老枪》有着冷峻的美学风格和充满张力的故事,故事背景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东北。

  祖峰饰演的顾学兵是一名前射击运动员,因耳疾退役,成了工厂保卫科的一名普通干事。一方面,他要与耳鸣、失意对抗,另一方面,他将职责、尊严和荣誉看得很重,也因此与周遭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因为彼时下岗大潮前夕,人心浮动,很多人都在打国有资产的主意,从借用市场力量售卖工厂设备到直接盗窃,就连保卫科的同事都参与其中,他的正直,必然四处碰壁。最终,面对好友的背叛和恶势力明火执仗的抢劫,他用一把自制的土枪,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仿佛杀神附体,呢喃一声“精力回收”,打出了漂亮的一枪,保卫了工人的工资,也捍卫了他所坚守的正义。

  《老枪》有着与以往东北题材电影非常不同的风格和气质,影片氛围潮湿、阴暗、压抑,而非观众熟悉的冰天雪地。但它表达的现实主义严峻性、归属感的消亡、个人被集体抛弃后的惊惶,等等,都超过了此前的同类题材作品。

  《我们一起摇太阳》

  这是韩延导演继《滚蛋吧,肿瘤君》《送你一朵小红花》之后,为观众带来的“生命三部曲”的终结篇,也是最为成熟的一部。影片用大量细节锚定生活,令观众从原本较难共情的“绝症电影”中,迅速建立起情感共鸣。

  影片取材自纪实报道《最功利的婚姻交易,最动情的永恒约定》。也就是说,这个看上去很不可能的故事,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电影开头,女主角凌敏因为无法忍受长期透析的痛苦,在肿瘤患者群里发布了一条征婚视频:如果能找到匹配肾源的肿瘤患者,她愿意与对方结婚。伴侣去世后,她以合法妻子的身份接受丈夫的肾脏移植。承诺是,她会照顾对方父母的余生。视频一发出,她就意识到这“既不道德也不现实”,立刻撤回。但脑瘤患者吕途眼快手更快,不仅下载了这条视频,还追着她要推进这个协议。因为病情随时都会恶化的他,最担心的就是死后谁替他照顾妈妈。

  当绝境遇到绝境,不一定是更大的绝境。两个身患重症的年轻人,就这样在最“功利”的机缘下走向了彼此,像大冒险一样去相爱——除了真心,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