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09-12    作者：莯 子

  “您在哪？”

  “寻找‘里斯本丸’英军战俘遗属！”

  “1艘沉船，828名被遗忘的士兵，1816 个没有被讲述的故事……”

  2018年七八月间，每逢周日，英国三大主流报纸《星期日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和《卫报》，都会同时刊登一则内容相同的整版广告，准确地说，是一则奇特的“寻人启事”。被寻找的，是76年前“里斯本丸”沉船的幸存者或后人。

  380多个英军战俘家庭就这样被找到了。但令他们大为惊讶的是，广告的发布者竟然是一个名叫“方励”的中国人。

  英国媒体也深感困惑。几经辗转，BBC邀请方励走进了他们的全球新闻直播间。

  事情源于2014年，方励和韩寒在浙江舟山合作拍摄《后会无期》时，偶然听得东极岛渔民说起“附近海域有一艘二战沉船”，还说当年他们的先辈曾冒死救起了几百名英军战俘。

  在进行了一系列走访核实后，方励深深震惊于历史的失语。“我不干谁干？”他决心“打捞”这段被岁月尘封、鲜为人知的历史。

  方励的另一个身份是地球物理学者，曾从事地球及海洋科研40余年，懂得海底成像搜索调查。2002年，他的团队曾成功打捞起大连“5·7空难”黑匣子。正因为这样，他觉得倘若自己不干，就会成为历史的罪人。

  由是，2016年和2017年，方励两次带领专业团队出海勘测，最终确认了长眠海底70余年的“里斯本丸”的位置坐标。

  这，便是近日正在热映的纪录影片《里斯本丸沉没》的缘起。

  1941年末，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杀进香港，驻港英军战败投降，成为俘虏。8500多名英国、加拿大、澳大利亚军人和华籍士兵被关进战俘营。次年，日军开始陆续将各占领区的战俘送回日本本土做苦工，在港战俘被先后分四批运走，“里斯本丸”运载的是第二批。

  1942年9月底，1816名英军战俘被分别关押进“里斯本丸”的三个船舱，从香港前往日本。由于日军违反《日内瓦公约》，未在船上悬挂任何运送战俘的旗帜或标志，三天后，“里斯本丸”在浙江舟山东极岛海域，受到美军潜艇袭击。

  影片以动画形式“还原”了当年的历史现场：“里斯本丸”从被鱼雷击中船尾到整船沉没，时间长达25个小时。在此期间，日军不仅停止向战俘供应食物、水和照明，还用木条和帆布钉死舱门，将全部战俘禁锢在拥挤黑暗的船舱里。然后留下数名敢死队员，防止战俘逃跑。其余700余名日军及船员全部登上赶来救援的日舰“酷儿”和“丰国丸”逃离。

  英军战俘却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船舱中，呼吸极度困难地度过了恐怖绝望的一夜。他们用“摩尔斯电码”通过敲击管道获得重要信息：三号船舱已经进水，舱内战俘正在人工操作水泵往外排水，但收效甚微，海水源源不断地在涌入……

  英军战俘奋勇自救，破舱逃生，却遭到守船日军的疯狂射击。逃到甲板上的战俘与日本兵厮杀起来，并纷纷跳入大海，却又遭到“丰国丸”上日军的疯狂扫射。随着其后“里斯本丸”彻底沉没，海面上漂浮起无数遇难者尸体……

  危难之际，200多名中国渔民划着小舢板出现在了海上，他们冒着枪林弹雨，拼死救人。从中午到深夜，一共救起384名英军战俘，安全送回陆地，安顿在妈祖庙里。但仍有800余名战俘或被射杀，或溺亡，或被困在船舱沉入海底。

  死里逃生惊魂未定的英军战俘刚在岛上喘息了一夜，次日竟又被闻风杀来的日军抓走了。只有三名幸运的英军被机智的中国渔民成功藏匿起来。其后，历时两个月，中国军民跨越近千里，将他们送到了重庆。

  找到沉船物证后，听说当年参与救援的渔民林阿根还健在，已然94岁高龄，又听说还有一位英国幸存战俘老兵也健在，方励当即决定：寻找人证、抓紧采访、抢救历史。

  2018年，他带着摄制组远赴英国，见到了99岁的幸存者丹尼斯·莫利。令人惊喜的是，还有一位生活在加拿大山区的英军战俘老兵威廉·班尼菲尔德健在。这两位老兵，成为《里斯本丸沉没》中重要的讲述者。

  过去近6年间，摄制组在英国先后采访了150多位英军战俘的后人家庭，记录了一个又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但几乎每个人都会对方励说“中国渔民是救命恩人”。方励还在一名战俘生前留下的录音中听到：“中国渔民的出现就像一道光。”

  方励还在美国采访了一对兄弟。当年，他们的大伯被送上“里斯本丸”前夕，曾在战俘营里给自己的弟弟——也就是兄弟俩的父亲——写过一封信。收信人当时只有5岁，写信人担心他年幼看不懂，特意用大写的最简单的英文一笔一画写道，希望他长大后能照顾好母亲，撑起这个家庭。这张遗言一样的字条，在兄弟俩父亲的钱包里珍藏了整整40多年。

  方励和他的摄制组曾前往美、加、日多国，采访了仍然健在的美军潜艇官兵和“里斯本丸”船长的后人。大量采访实录，提供了极为沉重、复杂的历史。

  东极岛的渔民们却很低调，他们觉得先辈们只是做了应该做的事。方励说，他之所以拍摄这部影片，就是想让更多人知道，当年的中国人曾有过怎样义薄云天、舍身忘死的义举。

  其实，方励所做的，又何尝不是？

  最令方励深感遗憾的是，两位英军幸存者和林阿根老人，相继在2020年和2021年离世，没能等到电影的最终上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