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膝登天柱
2025-10-28
作者:姚 俊
退休这六七年,我总被大伙打趣是“老青年”,可左膝那道服役时留下的旧伤,偏在登山时露怯——一提爬坡,腿还没动,心先虚了半截。
金秋于皖北探过老首长,回程经潜山,妻子提议登天柱山。我望着远处云雾缠绕的山影,脸上堆着笑,心里却早打起了鼓。妻子在旁轻轻碰我胳膊:“试试?不行咱就撤。”那语气里的鼓励,像根细针,轻轻挑开了我藏着的那点不甘。“走!”话一出口,竟觉得膝盖都轻了几分。
为省体力,先乘缆车到半山。舱门一开,山风裹着松涛撞过来,满眼都是青灰色的花岗岩,像被巨斧劈过的峭壁上,斜斜挂着几丛松,枝桠遒劲,像在对我们拱手——这便是“异松迎客”了。可脚刚踏上登山道,那点轻松就散了。石阶陡得像竖起来的梯子,每级都比寻常台阶高半头。才爬十几级,我就喘得像拉磨的驴,胸口像揣了个小鼓,咚咚直响。转了个弯,额角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石阶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
“歇会儿?”妻子递过水瓶。我摆摆手,目光却被前方的象鼻石勾住了——一块巨大的花岗岩,前端伸展出长长的“鼻”,末端垂着,真像一头大象在汲水,石缝里还钻出几缕青草,添了几分灵气。“走,去看看!”咬着牙往上挪,膝盖开始隐隐发沉,像灌了铅。
到通天谷时,路更窄了,两旁的石壁直上直下,像被夹在门缝里。仰头看,天只剩细细一条蓝线,阳光从头顶漏下来,在青灰色的岩石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石壁上布满青苔,湿漉漉的,空气里都是凉丝丝的潮气。“你看这石纹,像不像泼墨?”妻子指着一块岩石,上面的黑纹蜿蜒交错,还真有几分画意。我扶着石壁歇脚,指尖触到花岗岩的冰凉,粗糙的表面磨得掌心发痒,倒奇异地定了神。
再往上,石门洞像道天然的拱门,巨石横亘,仅容两人侧身过。穿过门洞,忽觉一阵轻雾漫过来,刚才还清晰的山石树木,转眼间就蒙了层白纱。一线天的石阶藏在雾里,像浮在半空的梯子。我抓着铁链,一步一挪,左膝传来针扎似的疼,每抬一次腿都要攒足力气。“慢点,不急。”妻子在身后护着,声音透过雾气传过来,温温的。
到皖公神像前,我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石阶上。那神像竟是块天然巨石,眉眼口鼻浑然天成,披着雾纱,真像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俯瞰众生。
“胜利就在前方。”妻子继续鼓励我。我听到“胜利”两字,忽然觉得膝盖没那么疼了,继续朝上挪。不知挪了多久,眼前忽然开阔——红旗在风里猎猎作响,蓝天白云下,天柱峰像根玉柱直插云霄,周围的山峦都矮了半截。我站在“我在天柱山很想你”的标牌下,胸口剧烈起伏,膝盖还在隐隐作痛,可心里的雀跃像要蹦出来。天池的水映着天,蓝得透亮,我举着太阳帽使劲摇,帽檐扫过脸颊,带起的风都是甜的。
都说“天柱归来不看峰”,于我,这峰不仅是花岗岩的奇,更是藏在疼里的勇——原来老伙计的腿,还能跟着心,再登一座山,再攀一回云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