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蚕记

2020-06-18    作者:周 昕

透过后院的窗户,一树绿叶,在微风中婆娑起舞,枝叶扶疏,婀娜多姿。得了这棵桑树的便利,女儿养了几条蚕,想让外孙学会观察,也满足她自己未泯的童心。

我小时候也养过蚕。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小学生是没有宠物可养的。没有小猫小狗,也没有小乌龟小兔子。小学校门前没有小卖部,有几个老头老太太静静地蹲在地上卖东西。那时候也没有城管,不会把他们撵得鸡飞狗跳。老太太卖的是煮黄豆,干瘪的嘴角带着嚼过黄豆留下的白沫。老头是卖蚕的,一分钱是三条还是五条,我忘记了。

现在的孩子已经没有了一分钱的概念。那时,手里有一毛钱就是财主,用五分钱买蚕绝对是奢侈。

有了蚕,给它找吃的是当务之急。买蚕时送了几片桑叶,但不是长久之计,吃了上顿没下顿。可能是因为“前不栽桑(丧),后不栽柳(留)”的说法,小城里,桑树很稀缺。家有桑树的同学就是“爷”,屁股后面经常有人央求——可怜兮兮的、好话说尽的、死缠滥打的……这种“爷”绝对比三条杠大队长有人缘。

实在没有桑叶的时侯,就得满世界去找。最有价值的信息,就是在哪哪又发现了一棵桑树。消息是绝密级的,只在几个铁哥们之间口口相传。放学之后迅速收起书包,对一下眼神,甩掉尾巴,按照寻宝路线前进。

那时,家家孩子都是“散养”的,一家三五个孩子算是少的。

桑叶在很远的地方,不怕。但消息总有泄密的时候。绝密信息路人皆知之时,也是小桑树变成秃头之日。

万般无奈时,也可用榆树叶救急。对蚕宝宝来说,榆叶虽能果腹,却是粗粮,难以下咽。它们无精打采,面黄肌瘦。痛心之余,我们觉得枉为男子汉,对不起蚕宝宝,钻天拱地也要找到桑叶。

姐姐工作的医院里有棵大桑树。晚上下班后,姐姐带我来到桑树下,踩着凳子摘桑叶。桑树真大,两三个人搂不过来。庞大的树冠覆盖了半个大院,足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密密匝匝、又肥又大的桑叶在夜风中飒飒作响。摘呀,摘呀,好不开心,“就像饥饿的人扑在面包上”。

夜色中传来一声断喝——“干什么的?!”一道手电光照过来,吓得我差点摔下凳子。一个人从屋里冲了出来,左手一支大号手电,右手拿没拿枪,没看清。定睛一看,原来是医院的保卫科长。“啊,原来是熟人啊,摘吧。”保卫科长道。

后来,这棵大桑树被缠上了铁丝网,像五花大绑。后来,这位保卫科长的女儿成了我的学生,但我已不再养蚕,始终没提起此事。再后来,医院改扩建,这么好的一棵大桑树就没了,好像保卫科长也瘫痪在床。

别了,梦中的大桑树。少年的再见,是再也不见。

我从如烟的往事中回过神。到屋后摘几片桑叶,触手可及。轻轻地铺在蚕宝宝身上,看它们酣畅地饕餮。吃吧,咱家不缺粮。

用不了几天,这些蚕宝宝就要结茧了。它们用短暂的一生,带给孩子们欢乐和希望,既考验了耐性,也激发了爱心。从花种般的蚕卵,到结茧化蛹。破茧成蝶之时,新的生命又会诞生。人生如蚕,蚕如人生。不是每个人都能重生,犹如一梦初过,尽管每个人都向往那“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