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会
2025-11-18
作者:虞春新
刚踏进餐厅我就蒙了,一个甲子的岁月风尘,把眼前一张张脸都磨洗得根本辨不出谁是谁。趁着两名定居国外的同学回沪,小学群群主(当年的班长)组织了此次聚会。重温同学之情不假,对我而言,更多的却是好奇心。除了跟班长一直有交往之外,时光深处的那一个个鲜活的形象,如今会以怎样的样貌出现呢?
六十年没见的老同学,见面后一阵大呼小叫之后,便围坐用餐。环视一圈,让我惊讶的是,六个男同学中竟有三个头顶“荷包蛋”。女同学中,有的身形大抵还行,但第一眼就感觉梗着脖颈挺拔过分;有的眼角下挂,皱纹密布,发福的更是肥厚的下巴陷落在发面似的脖子处。
主持的当然是群主。他毕竟开过各种各样的会,公司的,局级的,市里的;他吃过各种各样的酒席,知道怎样把场面话说得趣味横生。一大桌人顿时活跃起来。
坐在群主一侧的是当年的文体委员顾蕾,她微侧着身子,一副专注、赞同、惊喜的表情。她比其他在座者活跃多了,虽没有插嘴说话,但她调动了脸上的所有器官,表达了这份活跃。
好笑的是,群主侃侃而谈之时,当年上课时爱做小动作爱讲废话的杨菊英,不改当年的风格,不停地跟邻座周海涛介绍她的孙子如何聪明,小小年纪钢琴已经考到六级。周海涛只能用不停点头来悄然呼应,但他没有看杨菊英,是出于对群主的尊重。最终周海涛竟不清楚那个钢琴考到六级的孩子是男是女。
我的邻座杜鸣很少插嘴,或许出于自卑。当年他是个捣蛋大王,要么打架,要么欺负小同学,据说多年前吃过官司。那时我是班级里个子最小的几个同学之一。记得有一次我被他欺负之后,用粉笔头在操场中央写下“杜鸣大坏蛋”五个大字,不知道他看到没有。直到第二天做广播体操,乱攘攘的鞋底子很快将这几个字踩花踩烂了,踩得折胳膊断腿的,有些字的残骸粘在各年级同学的鞋底上,被带走了。
坐在对面的杨菊英刚介绍完她的孙子,马上又不识趣地大声问杜鸣,“现在还住老地方?”见杜鸣不出声,她便用话撵着,“老早侬牢结棍的,阿拉女生都怕你的哦。”我有点担忧,此刻的氛围究竟合不合适掏出那些话呢?杨菊英想找呼应,扭头四下笑道:“对吧?”此时所有闷吃的人都一齐停了,互相看看,没有应她,不过都在别人的脸上看出了沉默的狂喜。似乎感受到那轻蔑的蛛丝马迹,杜鸣接口说:“我现在住在近郊的一幢独栋别墅里,有时间来玩哦。”杜鸣试图拿他的独栋别墅将心底的自卑打压下去。
我注意到坐在文体委员另一侧的林雪,不时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我。林雪是我的同桌。那时候的我是个一刻都不得消停的“永动机”,每次课间东奔西跑得满头大汗的我,一坐到林雪身边,就被一种说不清的气场镇住了。有时候我趁老师不在,朝着她学猪叫,或者用拇指和食指把两腮往上一推,另一只手把鼻头往下一拽,做出狐狸的样子逗她,她只是淡淡一笑,继续做她的作业。这种时候,我便会没趣地趴在桌子上看她的侧脸,她雪白的衬衫的荷叶领,每天都是那么整洁,她的橡皮用再久也干干净净,而我的橡皮过一段时间就会烂成渣渣,直到看不过眼后把它切成片,切成条,最后切成丁……当年,很多男女同桌会被传“绯闻”,很多年之后,我一直迷惑不解,怎么没有人传我的“绯闻”呢?
好多天后,聚会时的一张张脸,总会在脑海里闪回到儿时的模样,心里便会蹦出一支歌:太阳光金亮亮,雄鸡唱三唱,花儿醒来了,鸟儿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