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梦想
2025-10-08
作者:许克俭
那天,我站在德钦的金沙江边,风卷着江浪拍岸,水花溅在鞋尖上。我蹲下身,往江里扔了块小石子。石子打着转沉下去,江水湍急,涟漪都没留太久。不知怎的就想起漂流瓶——要是把某些念想封进瓶子,让它从这里漂向远方,或漂进上海,或奔向大海,该多有意思?
说做就做。找了只透明瓶,洗净了,在瓶内贴了片捡来的干树叶,又在纸条上写:“愿你漂过所有水,遇见恰好的风。”塞进纸条,拧紧瓶盖时,指尖都带着雀跃,仿佛这瓶子不是要去漂流,是要替我走一趟未竟的远路。
我特意选了个水流稍缓的滩涂。瓶子晃了晃,像刚学游水的小鱼,跟着浪头往下漂。我站在岸边看了好久,直到它融进江雾与波光,才慢慢转身。往后的日子里,那点惦记总在心里打转——它会不会正穿过奔子栏的峡谷?两岸的藏族民居炊烟袅袅,会不会有牧羊人手握经幡,抬头瞥见漂在江面上的它?
又想,若漂到虎跳峡,定要被惊涛骇浪裹挟。江面骤然收窄,巨石横亘江心,白浪拍打着岩壁,碎成雪沫。它会不会在浪尖上打个转,又借着风势闯过险滩?若能闯过虎跳峡,往下该到丽江石鼓镇了吧?那里是金沙江“万里长江第一湾”,江水在这里急转北上,春天,岸边的油菜花海一片金黄,它会贴着花海边缘漂过,染上一缕花香吗?
再往下,便是大理的鹤庆段。江边的稻田青了又黄,白族人家的青瓦白墙映在水里,它会不会被渔舟激起的波纹推搡,遇见渔人撒网时溅起的水花?若是漂到楚雄元谋,江边的土林在夕阳下泛着赭红色的光,它会不会停在形似城堡的土柱旁,看落日在江面洒满金光?
我甚至想象,它或许会在某个滩涂停下——可能是攀枝花江边的凤凰木下,火红的花瓣落在瓶身;可能是宜宾三江汇流处,被岷江与金沙江的江水裹挟着打个旋,而后静静躺在长满芦苇的浅滩。我猜想,它未必能抵达上海,或许在沿江的任何一处,就被礁石阻拦,被水草缠绕,或是被洗衣的妇人、钓鱼的老翁拾起。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它不会因“未抵达”而失色。若停在奔子栏,它看过了峡谷深处的晨雾与经幡;若困在虎跳峡,它感受过惊涛骇浪的力量;若漂到石鼓镇,它见过长江第一湾的壮阔;即便在无名滩涂搁浅,也看过了属于那片江域的日出日落、潮起潮平。
这漂流瓶多像我们常做的梦。总以为梦想该有明确的终点,却忘了在行进的路上,那些被风拂过的瞬间,被浪冲击的时刻,被风景震撼的悸动,本就是最珍贵的收获。就像我未必能等到瓶子抵达大海的消息,想起它可能漂过的每一段江面、经过的每一处风景,心里就满是温柔的惦念。
那是当初送它出发时,播下的名为“期待”的种子,在时光里发了芽。
人生不是“从甲地到乙地”的直线奔赴,而是“漂过甲地,欣赏甲地的风景;再漂过乙地,接纳乙地的曲折”的过程。瓶子是否抵达预设的终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曾满怀热忱地为它装扮,牵肠挂肚地为它惦念,在想象它的旅程的同时,拓宽了眼界与心胸。
毕竟,那些为梦想付出过的真心、为沿途风景停留过的目光,从来都不是白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