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老家开始建新房子。母亲说：“墙不要建太高。”建筑工人说：“高墙大院，看着才气派呢！”母亲笑着说：“墙矮一点才觉得院子够敞亮。”我知道，母亲有“矮墙情结”，正如我对与矮墙有关的往事念念不忘。

  我家最早住在村中一个很窄的胡同里，人气很旺，人家挨人家，家家户户都是被矮墙隔开的。那时的矮墙是土坯墙，只有一米来高,就像它的材质一样，充满温厚、质朴、亲切的气息。矮墙隔开的左邻右舍，其实有隔而未隔的效果，就是那种亲如一家又有一定边界感的关系。

  邻居们经过我家的矮墙，母亲会隔着墙跟人打招呼。有时候，东邻的婶子凑到墙根前，与母亲隔墙热聊。两个人中间的矮墙仿佛化作无形，丝毫不会妨碍她们聊得开心。

  最热闹的是吃晚饭的时候，邻居们喜欢端着饭碗在家门口吃。大家凑在矮墙下，一边吃饭一边聊天。饭吃完了，也不回家，随手把饭碗放到矮墙下，继续聊。男人们聊得最多的是农事，谁家的玉米长得好，谁家的西瓜卖了好价钱，话题一个接一个。男人们由农事聊到国家政策，再聊到村庄的历史，各家的往事。妇女们则喜欢聊村里的故事，家长里短，琐碎日常。各家的孩子们也喜欢凑热闹，大家在一起嬉戏，玩得不亦乐乎。矮墙之下话桑麻，时光有味春秋长。

  记得那时候，白天大人们下地干活了，孩子们最喜欢翻墙玩闹。动作最灵敏的是虎子，他能稳稳地走在矮墙上，像过独木桥一样。他最喜欢在墙上跟我们“炫技”。只见他展开双臂，在矮墙上一步一移，还得意地冲我们喊：“胆小鬼们，看我厉害吗？”二妞不服气，从兜里拿出小镜子，冲着他晃起来。只见一道光凌厉地闪过，虎子眼睛一闭，“啊”一声，从墙上摔下来。那次把虎子的腿给摔了，他只好乖乖在家养伤。二妞吓得不轻，二妞妈提上家里所有的鸡蛋，去给虎子道歉。虎子妈大大咧咧地说：“没事，养几天就好了，这小子皮实着呢！”

  矮墙记录着日子里的喜与忧，也记录着时光里的春与秋。矮墙最漂亮的时候是秋天，家家户户把金黄的玉米棒子晒在矮墙上，就像给朴素的农家镶上了一道金边。母亲还会把收获的南瓜、高粱放到矮墙下，房屋和院落都显得光彩熠熠了。秋天的时候，母亲还会在南面的矮墙下种丝瓜、长豆角之类的蔬菜。丝瓜、长豆角爬上矮墙，继续长呀长，矮墙渐渐地成了一堵漂亮的绿墙，上面还点缀了不少花朵，煞是好看。丝瓜、长豆角结果了，路过的邻居都可以吃。

  流年的风雨不断侵蚀着矮墙，矮墙显得更加矮了。不过那时候很少有人修缮矮墙，只是任由它随岁月老去。

  时光静无言，矮墙春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