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台精灵
2025-09-28
作者:管 弢
我家所在的小区绿意盎然,清溪映亭,近几年更是添了热闹。鸟雀啁啾,如碎玉落盘;蛙鸣起伏,似鼓号铮铮。四季花气浮动,日日鸟声不绝。加上稚童的欢笑、宠物的奔跑,这方小天地成了生态乐园。
婆婆节俭,一袋过期大米弃之可惜,搬了些木板,在阳台一角搭了个小平台,放两只塑料碗,一碗盛米,一碗注水。起初几日,平台空荡荡立于风中,鸟儿们远远掠过,连影子都不肯投下。第四天,终于有了动静。一只灰褐色的小鸟怯生生靠近,停在栏杆上,脑袋左右转动,审度四周——这新设的米水之筵,是甘泉,还是罗网?它跳跃着,试探着,终于快速啄了一粒米,振翅而去。
米香终归是诚实的邀约。隔天,那鸟儿又来了,身后还多了两个同伴。三颗小脑袋在米碗前起起落落,发出细碎轻快的啄食声,如同微雨叩打檐角。它们时而低头取食,时而抬头顾盼,小小的身体紧绷着,一粒米落地的轻响,都惊得它们翅下生风,谨慎里透出浓重的戒心。
我喜欢隔着明净的玻璃,悄悄做个看客。三只鸟儿中,有一只羽毛灰褐、脖颈间缀着几道浅纹,胆子最大,来得最勤。它往往率先落在米台上,小脑袋一点一点,啄得又快又稳,喉间发出满足的咕咕声。另一只稍小些的,紧随其后,吃相斯文,啄几粒米便四下张望一番。第三只则常在栏杆上徘徊,待灰褐鸟儿吃到半饱,才谨慎地加入。它吃得最少,也最易受惊飞走。
几日后,那领头的灰褐鸟儿竟生出了几分灵性,啄着啄着会忽然停住,歪着小脑袋,乌溜溜的眼珠直直地望向玻璃后的我,喉咙里发出更响亮的“咕咕、咕咕”声,短促而欢快,仿佛熟识的邻家小儿在和我打招呼。它的翅膀轻轻扑扇几下,像是在确认这无声的默契,旋即又埋首碗中,吃得越发安心。吃饱喝足之后,它总是最后一个振翅飞起,却不急于没入林间,而是在阳台前低低地盘旋一两圈。小小的身影掠过婆娑的树影,翅膀尖儿蘸着阳光,画出一道道轻快的金弧。那姿态,好似一种无言的致意,抑或是明日的约定。我的心,也随着那盘旋的翅膀,悠悠地荡开一圈暖意。
又过了几日,一个微风和煦的清晨,我试着将窗扉推开一道窄缝。灰褐鸟儿如期而至,它先在熟悉的米台上啄食几口,黑豆似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窄窄的缝隙。它轻盈地一跃,落在敞开的窗棂上,小小的身躯在晨光里镀了一层金边。它歪着头,好奇地打量着室内的陈设,发出试探性的“咕咕”声,停留片刻,仿佛只为确认这方寸之地的安全与善意,然后灵巧地转身,飞回米台,继续享用它的早餐。那个瞬间,小小的窗台,成了两个世界悄然相接的渡口。
如今,米台成了那三只鸟儿固定的粮站。每天清晨,它们如约而至,在米粒与清水间跳跃忙碌。它们翅膀扇动的声音,如同生命之钟的滴答声;啄食的姿势,分明是最朴素的祝祷。米台简陋,但一粒粒被啄去的米,好比一颗颗投进心湖的石子,涟漪慢慢扩散——人予鸟一箪食,鸟报人以春天,两不相犯的世界彼此渗透。原来,最微小的施予,也能在人心与自然生灵之间,搭起一座无形的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