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是山川之气。

  童年时寄居山里，有着对云层的无尽遐想。９岁那年的一个夏日，我坐在山顶上看云，天边如细浪般腾起的云，在晚霞里流淌成一条红色河流。我忍不住跳了起来，想乘风上天，去红云里打个滚。

  那年秋天，我去厦门鼓浪屿，正好是黄昏，我看见云霞烈焰一般燃烧成火龙。红云之下，是如浩大红色绸缎一般起起伏伏的大海。红云仿佛要扑向大海，大海也冲动着腾起浪花去亲吻云彩。那天，直到海风变凉，我还坐在海边望着天上浓黑的云，想起它在黄昏里有过一次热烈的燃烧，此刻却在天空中陷入巨大的沉默。这多像我们沸腾喧哗的人生，在过尽千帆之后豁然空寂。

  有一年春天，我去一个叫做麻柳的村子看望老友，他从城市去村里认领了一亩撂荒的水稻田。我去时，正是插秧季节。一把一把的秧苗被稻草捆在腰间，一个站在田边的农人抛下的稻苗在风中呈弧线下落，发出“呼—呼—呼”的声音。天蓝风轻，云朵下面，我看见友人在稻田里每插上一行秧苗，就后退一步。稻田里，倒映着云影，插秧的人就好像是从空中降落下来的。

  初秋，我去内蒙大草原，白云在如蛋清般透明的蓝天上浮动。天边，风掀动着白云，远远望去快要落地了，与在草原上转场的羊群相融在一起。草原上的羊，跪地朝天“咩咩咩”叫着，羊们似乎是在呼唤天上同伴。那些悠悠白云，不就是一群吃饱喝足之后静卧在天空中的羊群吗？

  母亲从乡下进城以后，喜欢趴在阳台上望云。她在关心天气。母亲痴痴地望云，分辨着哪些云是积雨云，哪些云是晴朗天气的云。父亲也喜欢望云，他更具想象力——那些体型庞大的云，父亲说像跪着的骆驼；那些在风中流动很快的云，父亲说多像奔马啊；昂头在风中轻移的一朵长云，父亲说那是一头白鹿；薄片的细云，父亲说是天上的发糕；丝绸一样的云朵，父亲说那是天空的衣衫……

  那年，父亲远行去了，母亲一个人趴在阳台上眼神怔怔地望云。有天，母亲跟我说，我感觉你爸爸就躺在云里望着我们。

  人到中年，养一朵云在心里，匆匆步履变得缓慢了，浮躁的心也变得恬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