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义的追问
2025-09-08
作者:冯 渊
假期陪七十多岁的老师到一处景点参观,在某个文化展室的展柜里发现老师的七八本著作,老师盯着玻璃柜,露出像孩子一样的笑容。老师四十年前教过我语文,后来做了副刊编辑,编发了我多篇文章。几十年来我们天各一方,仍断断续续保持着交往。老师是知名作家、地方文化名人,在故乡游览,老师得到隆重礼遇,我也叨光不少。
老师成名时,作家是万众瞩目的身份。现在落日余晖罩在老师身上,他仍然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任何职业都是以职业成就来衡量地位的,农民靠庄稼的丰收,作家靠作品的口碑。老师写了几十本书,有些畅销,有些常销,有些因为特殊原因未能出版,一些篇什已经写进了本省文学史,老师完全可以坦然地说,写作这个职业,我做出成绩了。然而,他常常发出怀疑之问:“我不是一流作家,这么大年纪了还在写作,是否仅仅依靠惯性?我的作品将来还有意义吗?”
在我的心目中,老师一直是三十多岁春风得意的青年作家。在一个十四岁少年的眼里,那是神一般的存在。中间隔了三十多年,即便再次回到老师身边,我依旧免不了拘束。至于写作的意义,我却不能用确切、肯定的语气回复他。当年的文学期刊有几万、几十万的发行量,最近,我了解到景慕的文学刊物只有三千份的发行量,愕然良久。如果没有读者,写作这一行为就在考验作家了。作家有胆量将自己的作品“藏之名山,传之后世”吗?有坚定的信心持守“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的信念吗?
如果不能,确实有点惶惶然。
其实,我对自己的职业也怀着巨大的忧虑。我当了二十多年中学教师,做过十四年教研员,专职、兼职当过十多年教研刊物编辑,发表、出版过数百万字学科教研文字。如果说,我对语文教学有什么贡献,培养了什么知名学生或者优秀教师,我张开嘴巴就觉得一阵凉意,强烈的羞耻感让我闭嘴。我很难发现学生和年轻教师的成长与我有确实、真切的关系。
我的存在真有意义吗?
存疑。
近年来我进行文学写作,在我职业生涯的终端,续做少年时的写作梦。老师用坚定的判断和温暖的句子鼓励我。我们师生都对自己的职业不抱太大的信心,却都像希绪弗斯一样,用最大的努力推石上山。加缪解释了这个古老的神话,赋予希绪弗斯存在主义价值。我和老师在消解文学意义的同时,睁大了眼睛,盯着读者和世界:你们,就不挽留我吗?
这次和老师一起出游的,还有一位我的同龄人,在故乡做过几年小学教师,后来跟着老师写作,研究家乡文化和家乡名人,卓有成效。他在乡下的家,门对青山,三层楼里,有几十个书架,藏有专业书籍和乡贤作品。我未与之深谈,但能感觉到他的充实和忙碌。与其寻找、追究、诘问存在的意义,不如每一天都充实地生活,阅读,写作。
但是怀疑的阴影又向我袭来,如果手头所做的一切将来被证明毫无意义,一切忙碌不都是空欢喜吗?
即便如此,我们都还在忙。只是问到忙的意义,我不能做出确定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