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傍晚，家乡人，都爱在场地上吃饭。

  “今天起，我们就在屋里吃夜饭。”母亲语声不高，我还是一怔，乖乖放下手里的矮凳。我想起了昨天的事。

  昨日夜饭，我们的小饭桌上依旧是腌黄瓜、捏落苏。这是重复了许多天的菜了。再好的东西，也会吃厌的。妹妹慢吞吞地扒着饭，眼睛却看向邻家的场地上。邻家红烧鱼的气味，不断地跟着风飘了过来。

  我们几时吃的荤菜？忘记了。母亲忙着收拾，我一转头，妹妹正向着邻家悄悄挪步，走一步，回头看一看，她怕母亲看见要恼。母亲还是看见了，却朝着我轻声呵斥：“小的不懂事，你也不懂？快去把你妹妹拉回来。”我脸上有了委屈，母亲皱着眉头：“怎好又去惊扰隔壁邻舍？明天，我们也吃荤菜。”

  那年代，大家的日子过得紧。村庄的后面，是北小港，连通外河外江，水宽二三十米，水深有两米多。河里，天天有人在摸鱼摸虾。小河鲜，是农家相对易得的荤腥。

  不会游泳的母亲，一只手抓着浜滩上的芦苇或树枝，一只手在水里摸东摸西，那样也能摸到一点螺蛳的。螺蛳也是河鲜，也算荤腥，跟鱼不好比，比起黄瓜、落苏要好吃许多。可母亲，一个人忙着家里家外的事，螺蛳，只能偶尔摸一次，我们也只能偶尔吃一次。

  那时候，多希望父亲在家啊！

  终于，出外做工几个月的父亲回来了。休假第一天，父亲就下了河，不到半天，就有了收获。母亲看着河鲜，眉结一下就没了，说着话，动了手。七八只蟛蜞，母亲拖了面糊煎一下；半碗河蚌肉，剪剪碎，放几根同样剪碎了的黄瓜干，红烧，凑满了一碗；一只手掌大小的螃蟹，母亲切了四块，烧了一大碗面疙瘩汤。那日，我们恢复了场地上吃夜饭的习惯，一家四口，和邻居们一样，有说有笑。

  第二天，父亲照例去了河里，也是半天时间，捉到四只螃蟹、一小碗河虾。母亲对父亲叙说，他不在家时，左邻右舍对母女们的关照和相助。东家给过我家蟛蜞，西家给过我们鱼块。父亲笑了：“我懂的，今朝的四只蟹，东邻西舍各分两只。给掉了，我明朝再去捉。”

  我们又在场地上吃夜饭了。母亲将一只落苏切成丝，和几条小鱼一起红烧，落苏吸收了鱼香；一捧小河虾，和两根现摘的黄瓜做了伴，黄瓜有了虾的鲜。妹妹的眼睛不再东看西看，呼噜呼噜，一碗饭很快见底。我却时不时抬头，希望晚风再来得勤一些，将我家饭桌上的鱼香虾香带出去，带得远一些，那样，闻到的人多。

  风真的来了，一阵连着一阵。我朝东邻西舍的场地上望望，回头再朝父亲望望，心里希望父亲能经常有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