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暑且啖几朵云
2025-08-12    作者:刘志坚

  三伏溽热,人没有一点胃口。于是,我便寻来几朵“云”,用它们的清、润、鲜,把暑气一点点嚼碎在舌尖。

  晨起去菜场,副食店的木桶里,水汪汪卧着凉粉儿,通体透亮,像颤巍巍的白云。拎一块回家,放凉水中入冰箱冷藏半小时,手感更加滑溜带韧,刀锋切过,簌簌落下细碎的玉条,堆在青花瓷碗里。

  拌起来热闹得很——捣蒜成泥,辛香先窜出来。老陈醋一浇,酸爽勾得舌底生津。点几滴酱油调底色,撒把海盐立住滋味,最后小磨香油点化,金珠儿滚落,香气倏地在碗里炸开花。筷子翻飞,料汁裹匀凉粉,再撒把紫根韭菜碎,一匙入口,滑、凉、酸、辛、香直冲脑门儿,来不及细嚼,晶莹的“云”就滋溜滑进喉咙,胸腹间郁结的暑气刷地冲散,只剩满口的爽快。

  午间日头最烈时,该请朵性子爽朗的“乌云”镇场——凉拌海蜇。小城近海,暑期正是海蜇上市的季节。琥珀色的海蜇切得细如发丝,过几遍凉开水入大海碗,或泼蒜泥,或淋芥末油,点入陈醋香油,撒把翠绿香菜末拌匀就好。

  端上桌时,海碗里汪着浅浅汤汁,海蜇丝在里面轻晃,像一群透明的鱼。连汤带丝“喝”进嘴,酸溜溜、辣丝丝的味道沁人心脾,五脏六腑像被井水洗过,清清爽爽,简直就是天赐的解暑药。

  傍晚,暑气稍减,巷口豆腐摊儿的梆子声准时响起,卤水豆腐是又一朵朴素的云。买回来还带着温热,方方正正一块,雪白细嫩。不待凉透切成厚片,佐少许黄瓜丝卧在盘里。酱油淋上去,雪白“云絮”上便晕染出赭色云霞,再来几滴香油,香气不容分说弥漫开来。

  一勺入口,嫩、滑、温!这温热像把钥匙,瞬间拧开周身汗腺,细密汗珠冒出来又蒸腾消散。汗出透了,人从里到外透着清虚舒坦,仿佛那朵云在体内过境,降下一场凉爽的及时雨。

  入夜后,该换朵温润的“云”安抚脏腑。泡发一天的干银耳,此刻已吸足了水,枯黄蜷缩的身子舒展成白嫩,半透明的丝缕蓬蓬松松胀满搪瓷盆,活像一团沉甸甸、湿漉漉的云絮。

  小铝锅坐上炉子,添清水、丢冰糖,放进这团云絮。小火咕嘟着,看它在水里沉沉浮浮,渐渐渗出黏滑胶质,汤汁稠润得泛着微光。熄了火晾凉,舀一勺,软糯耳片裹着微稠甜汤滑进喉咙,那润泽感像温凉泉水,悄悄漫过被暑气烤紧的五脏,把燥热一点点洇湿、化开,颇有力道。

  这几朵 “云”,在伏天各守其时。晨光里的凉粉开嗓,正午时的海蜇解腻,暮色中的豆腐舒身,星光下的银耳润心。它们哪里只是消暑的吃食?分明是时光酿的蜜——藏着菜场的晨露,裹着大海的咸风,浸着巷口的烟火,带着深夜的静气。当它们滑过唇齿,暑气消了,心也静了。

  原来,伏天最妥帖的过法,就是让每一刻的热,都遇见恰好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