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夏天和解
2025-07-29
作者:吴 建
夏天又来了。我坐在窗前,看那阳光像一把锋利的刀,劈开空气,直刺人眼。蝉声从远处传来,先是零星几点,继而连成一片,聒噪。我向来是不喜欢夏天的。
我的家乡地处亚热带的江海平原,夏天长达6个月,炽热的炎夏4个多月,除了热还是热。白天还算过得去,实在太热就钻进河里,躲到大槐树下。到了夜晚可就遭殃了,暑气蒸腾,热得人睡不着觉,最令人烦恼的是那些小蚊子,“嗡嗡”地制造噪音就罢了,它还咬你,吸你的血。
记得小时候,夏天便是汗与痒的代名词。汗水浸透衣衫,黏在背上,如无数小虫爬行;蚊虫叮咬,红肿处搔了又搔,直到渗出血丝。后来读书,夏天又添了新的可厌处。教室里没有电扇,更没有空调,虽说教室是茅屋,草房子阴凉,但几十人长时间呆在一起,汗臭味、墨水味、灰尘味搅在一处,熏得人头昏脑胀。先生讲“心静自然凉”,我试了,心是静了,汗却流得更欢。同桌的胖子更是可怜,汗珠从额头滚落,打在练习本上,洇开了刚写的字迹,他便哭丧着脸,用袖子去擦,结果弄得满纸模糊。
夏天似乎专与我作对。我愈是嫌它热,它便愈加热得厉害;我愈是厌它长,它便愈是迟迟不去。我曾想,大约夏天是个固执的老头子,脾气古怪,最喜与人作难。
过了些年,日子渐渐好起来,家里有了电扇,有了空调,有了各种灭蚊的神器,夏天似乎没那么可怕了。可气温似乎比以前更高了,动不动就是三十八九甚至是四十摄氏度的高温,而且这样的高温连续数十天乃至两三个月。人总不可能整天待在屋里不出门吧,出了门,柏油马路、水泥路、钢筋建筑物能把你烤成肉干。夏天,依然让我不爽。
但是,随着渐渐年长,我生出了与夏天和解的念头。
前日黄昏,我走在河堤上。夕阳西沉,余晖染红了半边天空。河面泛着金光,微风拂过,掀起细碎的波纹。几个孩童赤脚在浅水处嬉戏,笑声清脆,与潺潺水声相和。岸边柳枝轻摆,投下摇曳的阴影。我突然发觉,这夏日的傍晚,竟有几分可爱。
昨日午后,雷雨骤至。先是乌云密布,天色暗如黄昏;继而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我站在檐下,看雨帘如织,听雨声如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芬芳,暑气顿消。雨停后,天空澄澈如洗,一道彩虹横跨天际。街上的积水映着蓝天白云,孩童们穿着雨靴,专往水洼里踩,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今晨早起,见露珠缀在草叶上,晶莹剔透。蝴蝶已开始忙碌,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老人们在树阴下摇扇闲谈,语调缓慢。卖西瓜的小贩切开一个熟透的瓜,鲜红的瓜瓤,黑亮的籽,看着便觉清凉。我买了一块,咬下去,汁水满口,甘甜解渴。
我开始明白,夏天并非全无可取。它有它的热烈,它有它的丰饶、生机。夏天教人出汗,却也教人懂得清凉的可贵;夏天使人烦躁,却也使人学会心境的平和。我们总在抱怨夏天的不是,却忘了正是这酷热,催熟了稻谷,养肥了瓜果,孕育了秋收的喜悦。
与夏天和解,原来不过是与自己和解。接受不能改变的,欣赏曾被忽略的,在炎热中寻找清凉,在烦躁中发现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