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老家乡下的侄儿来电话说:“伯,回老家来住几天吧,城里热,乡下凉快得很。”我便择日回了趟老家——那个藏在青山脚下的自然村落。
月亮刚爬上苦楝树丫,侄儿就把餐桌搬到晒谷坪上。“省电哩,”他擦汗笑着说,“月光比几十瓦的灯泡还亮堂。”我一仰头,但见落尽晚霞的天空,月亮已圆了大半。月光像筛过的面粉,撒在晒谷坪上。我们吹着晚风,饮土酒,吃土菜,闲话这个村落的过往和而今,颇有古人“把酒话桑麻”的况味。酒过三巡,墙角的夜来香“啪啪”绽开几串,香气撞进月光,惊醒了睡在柴草垛上的花猫。
这样的场景,我再熟悉不过。在我孩提时代,也是这样的夏夜,母亲把乘凉的竹床搬到晒谷坪上,在地面洒了凉水,空气里便散发出悠悠凉气。月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地上印满晃动的铜钱纹。我们在场坪上追来赶去,做游戏,藏猫猫。而忙碌了一天的母亲,则会拿出竹篮,在月光下缝补衣物,手中的针线活似乎永远也做不完。村里的婶娘们也不例外,剥玉米、择菜、绩麻、做针线、纳鞋底……这些琐碎的家务,在月光照耀下,伴随着叽叽喳喳的交谈声,变得轻松而愉快。
最令人难忘的是稻谷抢收时节,月光照耀下的田野,沉甸甸的稻穗仿佛无数倒挂的银钩,收割后的稻茬则像排列整齐的闪光银簪。父亲在月光下弯腰挥镰的身影,宛如拉满的弓,稻穗上的露珠滴落在他的白布衫上,留下一个个深色的圆点。
晚餐过后,侄儿提议去后山漫步。月光如水,田埂两侧野草的叶尖上,露珠闪烁着荧光。凉意从脚踝蔓延至脊背,带来一种穿透肌肤的舒畅。
夜近半,我们返回院落,月光在木槿篱笆上编织出霜白的锦缎,开花的瓜蔓沿着竹架攀爬,瓜架下的虫鸣,依旧如同童年般亲切悦耳。我恍然大悟,故乡的月亮不仅仅高悬于天空,它还沉淀在井栏的青苔里,藏匿于木谷仓的缝隙间,贴附在孩童沾满桑葚汁液的指尖……当我们风尘仆仆地归来,那些记忆便从各个角落涌现,将我们温柔地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