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豆记

2025-06-30    作者:赵丽芳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在农村“与地斗”了十二年,直到考上大学,苦涩的记忆永生难忘。退休后,我和土地和解,在屋前屋后种了玉兰、石榴、紫薇和桂花,一年四季,周遭鲜花围绕,有幸成为“老醉花间有几人”(刘禹锡)中的一人。

  土地给了我快乐,我鲜格格地想找块地种豆。蚕豆和黄豆都适合懒人种植,而我就喜欢吃豆。一天,一位女儿辈的要好同事告诉我:“我亲戚年纪大了,有块地想抛荒,你想去种吗?”“好啊,去看看。”来到地头,地里是一摊摊已经晒黑的蚕豆萁,裸露的土上冒出了各类杂草。见我们有畏难情绪,老太太说:“种豆覅翻地,把草锄脱就好了。”

  初夏的雨后,泥土正适宜种豆,我们带着豆种和工具出发。先把蚕豆萁卷起搬走,没想到,一翻豆萁,惊得我们后退几步。豆萁下潮湿的泥土上,聚集了一大摊蜗牛!大大小小有百把只。翻开另外几摊,都是如此。“这怎么办?”我们呆立一旁,束手无策。

  老太太远远地看到我们有点异样,过来一瞧,见怪不怪:“踏煞伊拉。”“这可是几百条生命啊!”正想着,老太太一脚踩下去,十几只蜗牛命赴黄泉,她说:“不踏煞,你的豆出苗后侪拨伊拉咬脱,白种!侬看看隔壁头个米苋——”果然,一畦茁壮的米苋,菜叶大多被啃得七零八落;再仔细看,残存的叶子背面全是弯弯扭扭的黑色蜗牛屎。“还有蚱蜢(蚂蚱),也吃叶子。”

  这样看来,我们也只能下狠脚了。为了几个月后毛豆的丰收,我拿起种豆的插刀胡乱敲打,一面喃喃自语:“原谅,原谅……”一面鄙夷自己的虚伪。

  除草后开始下豆种。“我在农村也待了十二年,没看到过这么多的蜗牛啊。”老太太疑惑道:“大概现在是落小蜗牛个辰光吧?”农村人把动物生产叫做“落”,“落小牛”“落小狗”。“罪过罪过,原来五月是繁殖季啊!”我好内疚。“原来,蚕豆萁下头是蜗牛的月子中心哦!”同伴想引我笑。

  回家路上,我沉默不语,同伴忽然说:“法国大餐里有道名菜是烤蜗牛,喜欢这道菜的人,看到这么多蜗牛,会欣喜若狂。”我笑道:“做菜的蜗牛跟祸害毛豆的蜗牛,不是一个品种。”

  真没想到,种豆竟要经历一场屠戮。一下午,我心里总是疙疙瘩瘩,只好为自己做一番心理建设。龚自珍说,落花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那么,这些蜗牛就化作肥料滋养毛豆吧。想到这,才稍稍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