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故乡袁店河,水有着准确的叫法。井水、河水、压井水、泉眼水、塘坑水。夏天的井水凉,就叫井拔凉。冬天的,井温水。未经烧煮的水,叫凉水。烧而未开,温吞水。这些水,烧开了,就叫茶。就是俗称的白开水。热的,叫热茶,凉的,叫凉茶。进入谁家,喝茶就是烧开的水,喝凉水就是水缸里的水。
对于茶,故乡的分类更精确。开水泡了茶叶,叫茶叶茶。故乡的茶叶多为自制,柳叶子、蒲公英、茵陈芽,分别叫柳叶子茶、蒲公英茶、茵陈茶。
春天瘟热多,煮茅草根儿喝,茅草根儿茶。白菜根煮了,也可以清热败火,白菜根茶。夏天火大,煮绿豆,就叫绿豆茶。秋天了,泡个红枣、山楂,分别叫红枣茶、山楂茶。
客人尊贵,就放糖,红糖茶、白糖茶、冰糖茶,还有蜂蜜茶。可以统称为甜茶。
再尊贵的话,客人的茶中就放了鸡蛋,加糖——鸡蛋茶。鸡蛋的个数也是待客之道——双数。一碗浓糖水,六到八个水潽蛋,说明你是贵中之贵。多为顶头亲戚的长辈,姑、舅、姨等。
还有一种例外,也喝鸡蛋茶,就是媒人。媒人走村串户,谁家儿女正是婚配的年龄,门儿清。摇着扇子,扑着手绢,上门了。媒人得罪不得,得鸡蛋茶管上,成与不成,哪怕八字还没有一撇,谁家也都是鸡蛋茶端上,放了几勺子糖,赔着笑脸。有些媒人办不成事,也走东家串西家,就有个绰号:混鸡蛋茶的。
还有如此待遇的,是准女婿、新女婿。这些人上门,是丈人家的一头牛,干这干那,不藏力。丈母娘心疼,大碗的水潽蛋。
——那时候,鸡蛋是好东西。老人、小孩儿,病了的时候才能享用,滋补身子。如此对待媒人、女婿,彰显了二者的尊贵。
不过,吃者也有讲究。一般欠身谢过,再“请”来一只净碗,拨出几枚水潽蛋来,也是双数。如果你真的不讲究,呼呼地将鸡蛋和茶吃光喝净,还真的叫人在心里小看。
王老五,就这样。埋头入碗,呼呼精光。前脚离开,后脚捎来话,亲事黄了!为这个事儿,影响了他半辈子,直到一个四川女子来到。
为此,王老五的妈埋怨过媒人,为啥不给他使个眼色,拦挡一下。媒人无奈:“我以为您这当爹妈的都交代过呢!”
其实,媒人心头有个结。她第一次走进王家时,王老五的妈太吝啬,给她的鸡蛋茶里只有两个鸡蛋。嘁,从没有过的事儿。媒人就在心里多了层阴影。就在相亲的路上,对王老五说:“鸡蛋茶一定要吃完,人家看你能吃,才知道你能干,能对得起人家闺女!”
“中啊。”实诚的王老五答应着,紧跟媒人……实诚也是一个词,以后再说。
唉,小细节成败大事。王老五就这样蹉跎、惆怅了半辈子……
那时候还没有瓶装水,也没水杯随身,路口处总有茶摊。两分一碗白开水,在夏天,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卖茶的,有两家,一回民、一汉民。
那时候,一个鸡蛋值八分到一毛,是大收入。鸡屁股被称为银行,就是这样来的。以后也可以说道一番。
袁店河,就这么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