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脚进门,母亲正在吃中饭。
“阿妈,今朝吃啥菜呀?”“没啥,炒青菜、水蒸蛋。”母亲边说边起身,筷子在菜盘里拌了拌,左手拿过旁边的菜罩,罩住了菜碗。那动作,不像八十六岁的老人,倒像眼疾手快的年轻人。
“我又不会抢着吃,急啥呢?”我和母亲说笑,眼睛看向餐桌。菜罩是网眼的,依稀可见里面半盘青菜、半碗水蒸蛋。这是母亲的习惯。老人家喜欢中午烧两只菜,吃一半,留的一半是晚饭的。
见我盯着菜罩,母亲嘴里喊着叫我坐,身体却慢慢转过来,有意无意地挡在我眼前。我心生诧异,想起昨日,母亲差不多也是这样,见我进去就收起饭菜,不想让我看见她吃的是啥。
趁母亲洗手漱口,我悄悄揭开菜罩,半盘青绿油亮的炒青菜里,露出几点白乎乎的东西。拿来筷子拨开,盘底躺着一块咸肉,长宽在七八厘米,半厘米厚薄,是腌制的五花肉,肥的晶莹剔透,瘦的纹理清晰。母亲挡我视线,原因在此。
老母亲有几十年高血压病史,上压几次飙升到200以上。医生叮嘱,饮食要清淡,少吃、不吃咸菜咸肉。为此,母亲吃的菜,我承包了购买权,坚决不给她买咸货。这咸肉哪来的?我想问,又咽了回去。前两日,小区对面的广场不是搞农产品展吗?母亲偷偷买的。
我将青菜重新盖在咸肉上,不想说破。我想起了我小时候。
儿时家贫,难得家中来客,带来一包饼干或一袋糖果,母亲会悄悄放起来,说:“存着,下次走亲戚省得买。”有一次,客人送来一瓶桃子露,当时算高档食品。记得我感冒发烧,几天不肯吃饭,母亲给我吃过。汤汁清甜润喉,果肉酥软甜滑,再也没有比桃子露更好吃的东西了。
我决定找出那瓶桃子露。碗橱里、米缸旁、杂物柜中,翻了半天,最后在立柜的最上层找到了。我垫了方凳爬上去,再踮起脚尖才看见。我小心翼翼地将瓶子抱下来,放到吃饭台子上,灶间里拿来菜刀,对准瓶子的铁皮盖子斩,又忙又急,鼻子冒汗。盖子终于被凿开一个小洞,我赶紧将汤勺伸进去,舀出一勺汤汁,吸口气,咕噜一口喝进嘴里。真甜,真爽。刚想继续,忽然听见大人收工回家的声音,心里一慌,赶紧将瓶子放回立柜,还不忘把菜刀归位。
后来的几天里,母亲想起那瓶桃子露,问我:“看见哇?”我说“没有”。那几天,我的心悬着,生怕母亲发现,害怕被她责骂。有一天,母亲吃饭时叮嘱我:“快口的东西,容易割破手,要破伤风的。”我才明白,母亲已经知道我偷吃桃子露了。
有人说,人到了一定的岁数,就会变成老小囡。母亲也是,她竟学了我小时候的偷吃行为。当年,我是嘴馋;而母亲,是念着自己的喜好。我和当年的母亲一样,假装不曾发现她的咸肉。跟她对坐闲聊时,我说:“多吃咸肉对高血压患者不好。”母亲有些脸红,讲:“一天吃一块,我自己会控制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