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紫舞裙

2025-05-06    作者:虞春新

  周日上午,林老伯没去喝茶,静安八景园取消3块钱的门票后,客流猛增,反而扰了茶座的清静。日光渐强,坐在主通道长椅上的他,从遮挡阳光的指缝间,确认了舞者中那团鲜亮的紫色,就是老伴——奔放的乐曲声里,她不时地转几圈,裙裾翻飞,扭起脖子来也像模像样的。老伴早就说要来学新疆舞,结果好几次都被天气给算计了。

  “怎么想都不甘心,1800块啦!晚个几天,就是‘五五购物节’,折扣更大。”就为那条亮紫色的舞裙,前些天,老伴叨叨着拉着林老伯陪她去商场退货。“怎么会头脑一热就买了呢?”对呀,怎么会的呢?老伴记得,刚试穿上那条舞裙,几名导购就围拢过来,其中一个说,阿婆肯定是当过模特的,特配。当时她就回了个“那还用说”的眼神。“你就顺势默认了?”老伴没有计较林老伯给兴头上的她一个小小的戳穿。要在平时,林老伯有得吃苦头了,整治挖苦自己的男人,她有千百种办法——不给你做饭洗衣,把这个家的气氛搅黄,变凉,改味儿。

  林老伯其实是懂得老伴心思的。年轻时她是农场文工团的舞蹈演员,那身条,没得话讲。后来文工团解散,其中个别姐妹凭着出色的长相被成功人士金屋藏娇,待其他小姐妹醒过来时,也想给谁藏一藏,不行,太晚了。老伴一直不甘心年轻时的舞蹈生涯半途夭折。

  林老伯有时会看老伴排练,领舞的她努力让自己表现成一只花孔雀,伴奏的老头子都很默契地配合着。那个眯着眼吹电子管的老头,一撮胡子也跟着出力似的,一抖一抖;整个乐队,用一片粗糙的器乐声衬托着孔雀的高傲和优雅。林老伯好几次把劝阻的话咽了回去,只是探着身,屁股意思意思地只坐了一丁点,摆出一个苦口婆心的身姿。

  去商场路上,老伴好几次重复着“1800块呀!”,还自我检讨:1800,跟小菜场阿婆讨价还价得磨破多少次嘴皮子?把半个月的伙仓钱穿身上了!听着老伴的叨叨声,林老伯忆起,当年老伴闺密的儿子结婚,邀她参加婚宴,“噢哟,大喜事呀,”老伴惊叹中带着兴奋,“看伊长大的,给一份厚礼是肯定的!”那天,老伴把刚从银行ATM机取出的一叠新票子点了又点,变得做作起来的几根指头,不时扰乱他嘴里报的数。她心痛,那些还没见识江湖深浅的新票子,就要出征了!她盯着鼓鼓的红包出神了好一会,然后掂了掂分量,捏了捏厚薄,终于改了主意:从里面抽回一小叠。一贯节俭的老伴,那天突然迸发的豪爽,这一刻败给了多年养成的节俭习惯。日子是一天一天过出来的,一时的大手大脚,需要后面无数时日加倍的俭省去弥补。

  商场里,老伴成了主角,说当时是怎么受了怂恿,回家后觉得那颜色怎么都不适合自己的年龄,说得唾沫飞溅,脸红脖子粗。营业员再三说,吊牌都没了,再说原本5000多的价,打的折扣已经吓死人了。最终女售货员算是明白了老伴的意思,要么退掉裙子,要么今天大家都不过日子了。林老伯看着渐渐凑上来的围观者,悄悄退后几步,他比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冷眼,都局外,还偷空跟女售货员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

  自此,一早起来,老伴就端起架势,开始踢腿抡胳膊,做着许多滑稽而痛苦的动作,有时弄得浑身关节都响。她跟舞蹈,简直成了欢喜冤家,在不断怄气和相互虐待中亲密无间。那条亮紫色的舞裙,在客厅、小区,在大大小小的舞台上,旋转、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