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好多东西都好吃,透着朴素而温暖的香。
白面馍出锅的时候,热气腾腾,香味扑鼻,我们围在灶台前,迫不及待,母亲蘸上水出馍,依然烫手。槲叶垫在篦子上,得先揭下馍底儿上粘的叶子,再吃。馋嘴且饿的我们,不用菜,掰开,热气呼出,吃得香甜。
过年时候的炖萝卜菜,也好吃。这是我对萝卜一直有好印象的主要原因,自小的印象。过年了,肥油油的大肉。先榨油,肥肉卷起来,黄黄的,焦脆。下花椒,葱花,烹出葱香,萝卜片下锅,得是片,萝卜条没有感觉——大火炖,肉香浸入萝卜片中,萝卜糯糯的,也有了肉质感……盛上一大碗,搅和上调料粉,红红的辣椒面儿色,辣香,好吃。后来,我也学着那样的做法,就是欠感觉。再后来,萝卜、白菜下来,父母专门儿从老家坐车送来,从那个时候起,我发现自己家里种的菜比买的好吃。哪怕是一把豆角。
小的时候,很多东西都好吃。面条儿、手擀面,筋道,筋拽;盐浸葱花儿滴小磨油。水开,下面条,七八分熟,葱花儿下锅,压下滚开的水头,盖锅三两分钟,焖一下,就能出锅。盛一碗,汤汤水水,热热乎乎,虽是清汤面,却特别馋嘴。
葱炒鸡蛋,也好吃。地头的那种笨葱,肉质厚实,绿得碧眼。还有豆芽炒鸡蛋,黄豆芽,短短的芽,粗壮。鸡蛋的软,豆芽的硬,配合到位,炒出来觉得好吃。
爷在菜园子里,一早起来我去找他。他做的饭稠,苞谷糁籽粗,红薯块儿大。我去,总是赶上饭熟;或者是爷在等我。然后,我们每人一碗儿,稠稠的,筷子不倒。饭可甜,红薯也好吃。配上凉拌的菜,咸香。我能喝上两碗。粗瓷的蓝边碗,碗底还有凸起的釉粒,灰白色,硬硬的,阻挡筷子的搅和。
冬天,炒豆腐。卖豆腐的隔三岔五来,豆腐盘就在架子车上横着,进村吆喝:打豆腐来!后音拖得长长的,听起来很好玩儿,然后猛地来一声:割豆腐!很短促。好像前句用完了气息,后句顶不上来了。
我喜欢看卖豆腐的切豆腐。那人持一把刀,长长的,窄锋,按,托,提,捏,豆腐块儿不论大小,晃悠着滑进我端的搪瓷盆里,看着就很舒服。端回家,大火,锅热,油起烟,母亲把豆腐切成块儿,顺锅边一丢,刺啦,烤,煎,焦黄,里头嫩。
母亲切豆腐,叫我百看不厌:左手托豆腐,右手拿刀,刀锋到底却不伤手,豆腐一片片直接溜进锅里,仿佛急着赴汤蹈火。煎好的豆腐,放盐,倒入温水,咕嘟上十几分钟,喷香,豆子的原香。
我学着摊煎饼,就在菜园子里。我感觉母亲摊煎饼很好玩儿:面糊往锅里一倒,锅铲一摊,很快出来一整张饼。爷就烧锅,他把面糊搅好了,叫我试着摊。我学摊煎饼,至少两次,没有一次成功。大小不均,厚薄不匀,窟窿眼儿到处都是,像裂开的小嘴巴……爷就起身,锅铲捣碎,添水,烧火。熟了,丢进去一把青菜。我们呼呼地吃喝,叫做咸面疙瘩汤,或者咸面片汤吧。
上中学之后,开始离家。周末回去,得吃顿好的。父母给我杀鸡炒炒吃,不再嬔蛋的鸡,或者老公鸡。清炒,油色黄澄澄的。鸡腿叫我吃,不叫我啃鸡爪子。否则,将来不会打理东西,会弄乱,一塌糊涂。还有鸡冠,也叫我吃。说是吃鸡冠子学习好,考试能得第一。印象中,我考试一直没得过第一,至多前五。
对了,霜打的辣椒,可以切成圈儿,磕上一两个鸡蛋,与盐、面一起搅成面絮儿疙瘩,炒。舍得放油的话,煎,炕,焙出水分。焦、脆、香、辣,可以当菜。面多的话,就是辣椒馍。好吃得很。自己种的辣椒,青青,红红,白面,玉米面,一个鸡蛋,不用水……试验成功,就是小时候的味道。香,温柔软和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