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学三年级起，“揩地板”就成了我的课外作业：放学后，从弄堂一口老井里吊起一桶清水，先揩清爽自家地板，水倒掉，再去井里打一桶水，把整幢楼的楼梯擦拭一遍。揩地板，得蹲下来擦拭。为何不用拖把？陋室狭小、楼梯陡窄，手持拖把无法施展，只有蹲下身子才能把角角落落揩清爽。周而复始揩地板，让少年叛逆期的我备感厌烦，总是想方设法偷懒，比如故意不拧干抹布，拎着湿漉漉的毛巾，地板上左一挥右一挥，看上去就像是擦过了。实际上只是表面湿了，污垢还在下面，沾了水反而容易滑脚。为此，我没少吃老爸的耳光。
昨晚梦到少年的自己又在揩地板，又在偷工减料，楼上楼下的楼梯被我泼得“淌淌滴”。老爸正好此时下班回家，一见此景，当场发飙：“侬是哪能揩的？‘淌淌滴’的，会出人命的！”我不以为然：“为啥要我每天揩楼梯？这楼道又不是我们一家独用的！”见我顶嘴，他提高嗓门命令我拧干抹布返工，我脖颈一拧，“揩地板又不是我的专利！我功课还来不及做呢！”话音未落，脸上就挨了一巴掌。这巴掌掴得我泪水夺眶而出，“凭啥让我把楼梯揩得比吃饭台子还要清爽？这是走路的楼梯，又勿是睏觉的床！”他气得嘴唇发抖，“侬嘴巴还要老？侬连地板都揩不到位，以后还能做好啥事体？长大了也没大出息！”我小时候最听不得谁说我“长大没出息”，听到必然大哭。果然，这次我就从梦中哭醒了。
黑夜里，慢慢回过神来，意识到这是一场梦，赶紧尽力回想梦中老爸的样子：中年、敦实、火气十足……他已经走了15年了。
眼泪不知不觉间流了下来，多想再能听到他的声音啊，哪怕是对我的怒责，哪怕是那些烦死人的“勿以善小而不为”的唠叨……甚至，哪怕是再能挨他一巴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