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打来电话,声音干涩,像枯叶,一片片飘落。他说,大伯在城里住院,不知这次能不能挺过去。他想来看看,让我到车站接他。
大伯90岁了,像一棵枯树,似乎也活到生命的尽头。两年前,他的双腿就沦为摆设,出行全靠轮椅。他整天坐在大路旁。往南看是南湖,庄稼一茬茬回黄转绿。往东看,房子和人都搬走了,只剩下一些树。往北看,是新修的水泥路,来来往往就那么几个人。
大伯就那样日复一日看着。他遗忘了时间,时间也遗忘了他。
国庆节,我去看他。他比那些树衰败得还厉害。头发、牙齿、眼神……都衰落殆尽,他已认不出我。他的眼神空洞,像天空,任凭我舌灿莲花,都没有一丝波澜。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一场叶落正一点点覆盖他——他的额叶、顶叶、枕叶和颞叶,都被血栓涂染,硬化。
我赶到车站,父亲在站台东张西望。他照大伯的样子衰老着,年轻时积劳成疾,让他过早走完一辈子的路。他的双腿弯成括号,走路像落叶一样飘忽,每一步都在透支。父亲面色凝重,让我担心,大伯的血栓也拴住了他!我忽地感到后怕。这些年,父亲经常会短暂性迷路。是否真的会有一天,他迷途不知返,像大伯一样连我也忘了?
大伯依然处于昏迷状态。他的右手没了知觉,乌云般的黑斑从手面缓缓升起。他的左手干枯,像落光叶子的枯树,无意识地在空中胡乱抓着。父亲抓住大伯的手,兄弟俩四目相对,但谁也看不清谁。医生说,大伯的眼虽然睁着,但什么也看不见。他的眼里没有神采。我给父亲拉一张凳子,让他坐下。他的双腿,并不能支撑这场重逢太久。
看完大伯,父亲就要回去。到了落叶归根的年龄,他更愿待在老家。临行前,他一再交代堂哥,实在治不了,就把大伯拉回家吧!
我开车送父亲。父亲看着窗外,难得地打开话匣子。他说的都是很久以前的事。那时,爷爷、奶奶都已过世,大伯是长子,一家八九张嘴和弟妹的结婚嫁娶,都是他一个人担着。还好,大伯年轻力壮,在学校里,课教得呱呱叫;在田地里,庄稼种得顶呱呱;在厨房里,饭也做得香喷喷……那时的大伯,狂风暴雨和电闪雷鸣都拉不住他奔忙的身影。
父亲眼神悠远,声音饱满,一句话和另一句话之间,有很长的间距和留白。
路两边的梧桐树,都落得秃了顶,像一个个孤独的守望者。北风低沉,不时把枯叶刮到挡风玻璃上。雨刷器左一下,右一下,把落叶扫开,再送进风的漩涡。我一边开车,一边听父亲的话。那些逝去的故事,如同飘落的黄叶,一闪而过,听过就过去了,留也留不住。
把父亲送回家,院子里落满枯叶。我抡起扫帚,在前面撵着扫,落叶在后面追着落。父亲说,别扫了!留下来看家护院,做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