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镬子里黄豆,里面镬子里芝麻,我用新稻柴烧火;母亲手持铲刀,翻翻黄豆翻翻芝麻,炒了半个钟头。熟芝麻盛起放在广勺里,倒举铲刀,用铲刀柄舂碎,舂成粉末,然后倒入大碗中拌入红糖。母亲笑盈盈,说:“今朝,我们做豆黄团吃。”
豆黄团的主体是白米饭,白米饭包裹芝麻馅,揉成一个圆团,再裹上黄豆粉,就是正宗的豆黄团。黄豆粉必须用石臼舂,石臼,只有村东的赵家有。
我和母亲走到赵家,跨进客堂,赵家女主人,我喊她婆婆的。那天,她一身整齐,半白的头发一丝不乱。她晓得,这是一个开心的日子,笑盈盈地迎着我们,将一只长凳摆在我们面前,喊我们坐。这是秋收秋种后的第一天歇工,忙了月余,劳累了月余,家家都想第一时间品尝新收的米、新收的黄豆,客堂里已经有七八个人在候着,都是想舂黄豆的人。
正在舂豆粉的人回头对大家说:“不好意思啊,让大家等着。”“急啥?勿急,豆黄团,今朝总归吃得着的。”大家七嘴八舌,脸上真的没有懊恼,只有掩不住的喜气。喜庆丰收,也欢喜能有美味犒劳自己的辛苦劳动,都说:“米,从种子落地到谷子收起,半年了,吃豆黄团,等一歇也蛮好。”等一歇的辰光里,大家互相看看各家的熟黄豆,都说圆,都说大,都说香。然后说到豆黄团的主体:米。说来说去,大致有那么几点——今年的稻谷出米比往年早;今年的米粒比往年白;今年吃豆黄团的人比往年多。明年,再加把劲,种更好的稻,收更多的米。有人亮着喉咙说,众人附和,对的,对的。
舂了豆粉回家,母亲才淘米,说是淘米,只是井水冲两下。米是刚脱壳的新糯米,本就清爽。母亲也不差我做下手了,自己引火,添柴,一边烧饭一边对我说:“你领了姊妹,可以去玩半个钟头的。”此时,我们哪里肯出门?母亲莞尔一笑:“也好,省得只晓得好吃,不晓得做法。”
饭终于熟了,母亲一掀镬子盖头,白雾般的蒸汽升腾而上,蒸汽里散发出饭香,饭香四处弥散,一眨眼就满灶间的香气。那香气,浓郁又清新,我狠劲抽动鼻子,感觉香气里还夹带着丝丝缕缕的甜,这是新米饭的甜。母亲拿来一块洗干净的本色老布,摊于左手掌,右手盛一铲刀米饭放于老布上,抹开;舀两汤匙芝麻馅,放在米饭中间,左手五根手指慢慢曲拢,同时右手合上去,将老布和米饭团在两个手掌心;用力握紧,压实;松开,轻轻揭开老布,一个雪白滚圆的饭团出现在母亲的左手掌心。再将饭团轻轻放入铺有豆粉的托盘里,轻悠悠地滚过去,再轻悠悠地滚过来,一个豆黄团就做成了。
豆黄团,像金球,溜溜圆,灿灿黄,浓浓的香气像要勾了人的鼻子去。吃吧,趁热。母亲话音未落,豆黄团已在我们手里,姊妹两个捧着,一溜烟出了门。门外五六七八个小伙伴,聚在一起,人手一个豆黄团,先比谁的圆,又比谁的大,再比谁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