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犹记,旧年寒夜,在水乡守湖的那一灯、一炉、一书。
灯,是一盏渔灯。黄昏,拎着它,来到码头,从柳树下解开船缆,跳上船,将篙往石岸一磕,船如离弦之箭,刺破了湖天的平静。摆开双桨,“哗,哗——”荡开一条清亮的水路,朝落日的方向摇去。
渐渐地,寂静的湖空,从橘红色变成了橙黄色,最后化为深深的紫。湖面,起了薄纱似的水烟,星星出来了,布满了深蓝色的夜空,一眨一眨,仿佛在自言自语:“好冷呀!”
该点渔灯啦!
“嚓!”划上一根火柴,旋开玻璃灯罩,将一朵小小的火苗,移向蛤蟆嘴似的灯口,“腾!”灯芯点燃,煤油燃烧的香气弥漫船舱,予水上冬夜一缕温情。
湖,是一汪方圆十里的大水。冬夜守湖,点上一盏渔灯,一来可防贼人捕捞,知晓风吹草动;二来可察看鱼情,保护鱼群平安。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冬日湖面,易起风。风,从空旷无垠的北面而来,长驱直入。那浪儿,一排一排,在金绿色的星光下翻涌,雪白雪白的,仿佛数不清的白鸥压了过来,蔚为壮观。一时间,水浪接天,波动船晃,渔灯颠簸,灯火摇曳。
得找一处避风的水域,安顿船只。一般而言,找一处茂盛的水草,将船泊在朝南的一面,下了锚,即可避免船被风吹走。
借着漫天星光,我觅到一丛茂密的芦苇,将船泊下。抬眼望,只见数不清的芦花被风卷起,恰似鹅毛大雪,一瞬间,吹向苍茫,了无踪影。
船一停稳,灯火就安静了下来。
倘若,从岸上看湖心,你会发现一种诗意之美:淡蓝色的水烟里,一点金橘色的渔火闪烁,使人联想起清代诗人查慎行的诗作《舟夜书所见》:“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有趣的是,湖中的鱼儿趋光,它们成群而至。一圈灯光,投在湖面,鱼群安静地聚在那里,予人一丝慰藉。为答谢它们,我将舱底的鱼食捧起,撒在水光处,立即引来鱼群的争抢。它们不时搅起一团团水花、漾开一圈圈涟漪、泛起一阵阵藻香,热闹极了。
有时,虽然有一炉火,却难抗寒。湖面的温度,比岸上低好几度。见气温骤降,父亲一般会驾船而来,给我送棉衣。如果实在太忙,他会托人捎来。
远远地,看见缥缈的夜气里一点灯火摇曳,就知道有船来了。不一会儿,两船相接,灯火相对,我接过寒衣,来人跳过船来,两人一起围着炉火,开始闲谈。说天道地、纵论古今比之岸上更有趣味,有一种“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的情致。
冬夜守湖,给了我难得的读书机会。
古人云:“读经宜冬,其神专也”。那些水上冬夜,守着一盏渔火,无聊之中,我开始用阅读打发时光,渐渐入迷。倘若遇上下雪,读书就更有趣味。起初,雪粒打在船篷上,砰砰作响,不一会儿,飘起了雪花,周遭万籁无声。此时读书,感觉这一盏灯火,格外清暖,分外明亮,特别温馨。
如今故乡已改变了模样,沿着湖岸,矗起一幢幢高楼,建起一排排别墅。倒映在湖中的灯火,替代了往昔的渔火。只有一丛丛芦苇,仍在湖里生长着,成为一道不变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