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邓哥,谢谢了!”

2024-11-04    作者:宋克强

  “小邓哥”,我叫了整整64年。当年,英俊潇洒的大姐夫第一次来上海拜见丈母娘。我问母亲,怎么称呼他?母亲笑了笑,说:“他姓邓,就叫他小邓哥!”

  前不久,大姐中风偏瘫,我和七弟带着众人的嘱托,来到四川的小县城。除了探视,慰问,陪伴大姐,我们俩还有一项重要任务——了解情况,做通小邓哥的思想工作,让大姐早日入住康养中心。那里条件好,设施全,也有熟人照顾。各种手续办得差不多了,大姐也愿意听从子女的安排,孰料,半路杀出个小邓哥。

  大姐家的住家保姆换了十几个,小邓哥左不称心,右不顺眼,连中介都不知所措。按理说,小邓哥年近九旬,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操持一日三餐。更无法想象,他怎么可能再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照顾老伴的吃喝拉撒?

  我和七弟远道而至,小邓哥喜出望外。他从床底翻出几瓶珍藏的好酒,其中有20年前的特供茅台。他的四川方言依然口音浓厚,抑扬顿挫,甚是中听。豪放的性格,让我想起他第一次拜见丈母娘的情景——他独自坐着,一瓶绿豆烧,两只尖辣椒,蘸一点盐,喝得有滋有味。让我母亲惊讶不已,让十多岁的我大呼神奇。

  六十多年过去了,他这个八十八岁的老者,腰板依旧直挺,脸色依然红润,精气神丝毫不逊于六十八岁的七弟。他一面炒菜,一面对我解释:“我现在精神气力都还可以,买菜做饭洗衣服,伺候你姐,拉着她走走,目前还能坚持。当然,困难也存在。比如洗澡,比如推她出去晒太阳,有点力不从心。”

  说到康养中心,小邓哥关了燃气,娓娓道来:“我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你姐跟着我,从大上海来到这个偏僻的穷山村。现在她病了,不能动了,就不管不顾扔进养老院,我不舍得,我绝对不愿意,我老邓做不到!”他情绪有点激动,说:“最要紧的,你们不知道,这里的伙食,她一点都吃不惯,四川人全都吃辣的,你姐一口都不吃,她习惯吃我做的菜。我只要还能上灶,就要给她做饭……”

  小邓哥做了丰盛的川味特色菜,酒杯里斟满了他的个性,他说:“四弟呀,我老了!”又慨叹:“你知道我为啥经常换保姆吗?她们有的嫌弃怠慢你姐,有的粗鲁莽撞,我立刻表示不满,要阻止要责备。我明确地告诉她们,你要知道,她是有知识的全科医生,是大上海来的,只不过脑梗了,你们必须尊重她,否则,就请走人!”

  一席心里话,说得我热血沸腾,让我和七弟钦佩万分。我被他朴实的深情感动得热泪盈眶。天底下还有比这些更真切更实际的爱吗?一个茶寿之年的老人,牵着我们大姐的手,即使用尽生命最后历程的光亮,也要照着大姐,在远离上海的小镇缓步而行。我和七弟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举起他珍藏的茅台酒,异口同声地说:“小邓哥,谢谢了!”

  这,就是一个真正的痴情男人、一个八十八岁的志愿军老兵、一个深深地爱着大姐的姐夫、我们全家的榜样——小邓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