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只有吃了柿子，我才觉得秋天确实来了。
秋风渐紧，一粒粒黄绿饱满的柿子圆鼓鼓地挂在枝头，得趁它们颜色还没红、摸上去还硬硬的时候，赶紧“下”回家。乡人把摘柿子说成下柿子，用这个去声的开口音活化了劳动场面，带上了响亮的豪情。尽管可借助梯子或网兜下柿树高处的柿子，但实际上每棵树上都会留一些，那是用来看的——似乎就连田间的鸟雀都遵着这样的乡规，到大雪铺满地的严冬，往往还能远远见到柿树顶端的一点嫣红。
我自家没柿子树，也没买过柿子，吃的柿子都是别人送的。第一次吃柿子是在村小工作时，一位老教师用白纸包着两只，一路从家捧着来，她小步快走，悉心呵护，但还是软得几乎不成形了。她告诉我柿子大凉，一天只能吃一个。还提醒我吃时要注意柿子汁不能落到衣服上，不然没有办法洗掉柿汁形成的黑斑。我正伸长脖子吸溜比果冻还稀的柿子汁液时，被来送本子的课代表看见了。第二天，我办公桌上就有了几只红红的柿子，再后来，也有了更多黄绿色还没成熟的柿子。问谁带来的，没有一个孩子承认，都在吃吃地笑。课间，喊他们来吃柿子，都说“家里多呢”，一溜烟跑开了。
那年柿子的甜蜜驱散了我因不受领导待见被“发配”到村小的满心委屈。心里没有了怨愤，多了平和。与家人、同事的相处圆融一些了，对待学生不再急躁，对家长也耐心多了。知道我爱吃柿子，每年秋天，总有家长和同事带柿子给我，都说：自家树上结的，收下收下！我却之不恭，分给邻居和姐妹，都爱吃。
退休后，仍有一同事特地去她乡下娘家摘来柿子送给我，她一如既往地关照我：柿子不能空腹吃哦。一袋柿子，上面一层是熟的，红彤彤、软乎乎的，吹弹可破，这两三天吃之口感最佳；其下是将熟未熟的，色也红，皮也软，但摸之如凝胶紧致，可放置四五天后再吃；再下更多的是色黄质硬的，尚生涩不可食，约十天后就完全熟了。她有心了！晚上归家，我把熟透的柿子拿出来，分明感受到每个柿子上还有她手上的温暖。吃柿子时，想象她摘柿子的情景，想象她一个个挑选摆放柿子的情景，心里暖暖的、甜甜的。
窗外，秋雨霏霏，有风从门缝钻进来，苦熬了漫长的高温季节，天终于凉下来了。天凉好个秋呢，真舍不得早睡。灯下，看着一枚枚柿子，无论生涩的还是熟甜的，看起来都温润可喜。曾用“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常想一二，不思八九，才能事事如意”之类的话安慰别人，但临到自己时，常常迷惑。本以为退休了，会很快忘记与工作有关的人和事，也曾努力尝试让自己忘记，但许多回忆是“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现在想来，尽管工作中曾有过一些不愉快，但都已经成为过去，何况不少回忆是美好的，比如这些与柿子有关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