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肺部感染，母亲住院了。医生说，上海今年的气候对老人很不友好，先是黄梅的潮湿和闷热，接着是持续高温，最近又一下子降温，一个近百岁的老人，很难安然。
急诊，血压正常；心率129，缺氧，血氧饱和度仅85；咳嗽，还缺钾，留置急救室。明知这个措施正确，我们却十分焦心。一是急救室的医生、护士、护工都讲普通话，母亲听不懂。加之她虽目力极好，但耳聋得厉害；二是我们整天等在门外，无法了解病情。每天下午三点，医生才出来跟家属沟通。一个医生需负责六个病人，很难说清每个病患的病情，生活情况更是一无所知。
老母97岁，很少生病，只做过一次阑尾手术。一听要住院，她惊恐无助的眼神弄得送她去的三弟泪目。推着她去做B超，她紧张得抓住我的衣领不放。医生觉得奇怪，我只好解释：“她从来没做过这种检查，害怕。”其实，老母亲只是感到涂到身上的液体有点凉。
熬了5天，从急救室出来，母亲瘦了七八斤，因为病，更因为吃不好。三弟设法让她住进了一家有护理功能的中医院，我们得以陪伴左右。
病房里一共五个床位，三个年轻人均为低智，68岁的那位，脑梗后失去了语言功能。我自始至终没看到她们的家属。一开始，我以为这些家人疏于探望，很是绝情。后来想想，这些家属也不容易。每月住院费七千多，除了一个月送一次生活用品，其他时间都要抓紧时间赚钱。
对比之下，老母亲很是自豪——她每天都有子女陪伴，有孙辈和玄孙辈探望。轮到我值班，她也不管那个来自云南的少数民族护工是否听得懂嘉定话，骄傲地说：“我囡是老大，当老师！”她也一一介绍儿子们。我女儿去，老母亲道：“这是外孙囡，是我的小囡（我读大学时，女儿由她带）。”弟兄四个到齐，她更是兴奋地炫耀：“看，最小的长得最高……”好生得意。
每天，三弟赶去服侍她吃早饭，然后有值班的儿女带着她爱吃的菜陪她一整天，伺候她吃过晚饭才离开。护工阿姨流露出“你们不放心我”的意思，我赶忙解释：“非常放心你，只是她年纪大了，我们多陪陪她。”阿姨才释然。
吃得好，心情好，恢复快，20天以后，老母亲第二次出院，我们终于舒了口气。轮椅、制氧机、助行器、床头坐便器、淋浴凳……一一购置齐全，希望助她顺利跨过这个坎。
出院后，母亲吃、喝、睡、行都很好，子女们不定期地电话问候，或亲临看望。谁知，仅仅过了十天，母亲就皱着眉头对三弟说她这里不舒服，那里不适意。三弟紧张得马上说：“那我们去医院。”“医院不去！” 三弟束手无策，只好致电我们。一声令下，第二天，众儿女全部赶到，发现母亲一切都好。“去医院吗？”“现在不大痛了。”然后笃悠悠地看看环绕着她的儿女们，苹果吃吃，葡萄剥剥，山楂片嚼嚼……
我们啼笑皆非。原来，母亲出院后，家里只有三弟夫妻陪着，母亲觉得“厌气”，大热的天，就让六七十岁的儿女从各处赶来。我有点怪她不体谅，忽然想起一个故事——富家儿出钱，请穷家儿陪自己的母亲聊天，穷家儿的母亲却无人陪伴。不由得自责，我们索取了母亲的乳汁、她的青春和她大半生的辛劳，她一路陪伴我们成长。正如满文军在《懂你》里唱的，“把爱全给了我，把世界给了我”，现在，她仅仅渴望儿女的陪伴，我们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