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很少见了。
前几天,在北京翠微书店买书。付款后,那个小女生店员麻利地为我用纸经子捆好,最顶上的一本书加盖了一张绯红的纸,上有北京新华书店所有店面的名称和电话。
书方正,有棱有角,上盖一纸,色彩鲜明,纸经子走了四道,上挽一个活捆儿,“书重,别拎绳。”小女生京味儿的普通话很好听。我说,“中,没事。真像盒点心。”冲人家一晃,我笑了笑,表示满意和谢意。
人家却给了我一个白眼,虽然很轻微。为什么呢?
不管它,拎着书,或者掂着书,很开心地离开书店,在大街上走。
我是个容易满足的人,她不知道我的开心:又见到了纸经子,好长时间没见了。站在夏天的日光里,我数了数手指头,快二十年没有见到这一物什了。
不知道别的地方的叫法,我们老家就叫“纸经子”。从“经”字看,应该是个古词儿,上下贯通,与“纬”相对。“纸经子”头一字,发音重且清晰,后两字,基本全是儿化音,轻飘,叫出了这种东西的薄与弱。说白了,纸经子就是纸做的细绳儿,淡棕色,麦粒粗细。以前,没有塑料袋的时候,多用来捆扎较轻的东西,如,三两斤肉、十几根油条、一大把葱、包裹好的草药。特别是点心盒子,也叫果盒,黄草纸包着油炸过的糖角儿(果子),上盖一红纸,要么是厂家的广告,要么是斗方形的“福”“春”“吉祥”等,用纸经子包裹了,很好看,至少很喜气。那时候的春节,这样的点心盒子,从一家亲戚被送到另一家亲戚、亲戚的亲戚,甚至又转回到起初买回来的人家。等到客人走了,再细看,“哟,这就是我在街东头李家称的”。打开,尝那果子,要么干得酥脆,要么硬得硌牙。
小时候,爷很亲我,赶集回来,总要用纸经子提溜些吃物,几根油条,两个火烧,或二两卤肉,荷叶裹着,缠绵着纸经子,淡棕色,麦粒粗细,走了四道,上挽一个活捆儿,就在他的手上打着晃悠,诱人。
纸经子并不是想象中的易断,除非经了水。要是经了油,更结实,变成了黑色,透着湿润。几根油条吃罢,我舍不得扔那纸经子,几天后,就在爷的面前,拿在鼻尖,说,“爷,这真香!”爷不接我的话,不过,一天,至多两天,爷又从街上回来了,手上晃悠着一包蚕花豆,黄草纸包裹着,纸经子走了四道。
那时候,药铺、百货商店、饭铺、肉铺等,都备着这东西,免费用,包裹东西的纸也是免费的,不算斤两。药铺的伙计,包好了药,大包在下,小包在上,码好,再放上药方;那药方,毛笔写,蝇头小楷,好看又清楚,不怕你到别处抓药;然后,再用纸经子捆拴好——纸经子就在店员头顶的木滑轮上吊着,有个活头,一抽,纸经子就转,包裹好了东西,使个反劲儿,猛一绐,那纸经子就断了,绳头儿还在头顶转,奇妙得很;随用随取,完了再挂上一捆儿。小时候,坐在村口的供销社里,我能一直仰头看,不动神。
想一想,还是用纸经子好,特别环保,并且能保持所买东西的原味儿,特别是吃食。用塑料袋儿不好,有股不好闻的味儿,装肉,装菜,串味儿;特别是有些人,喝碗粥,也要套个塑料袋子,其实一点儿也不卫生,那塑料袋子的前身,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咦,啧啧!对了,那时候的包装不上秤,不算斤两。不像现在,货品装进塑料袋后,或用纸包好后,再称重。
这样想着,我也学爷的样子,晃悠着纸经子捆扎好的书,走过复兴路,走过万寿路……爷没有出过远门,去世前连外县都没有去过。爷啊,我学你,替你在这北京走!
因着这纸经子,有机会再到北京,我还要到翠微书店买书,虽然那小女生白我一眼。可是,人家为啥白我呢?
回到宾馆,洗脸,洗手,喝水,静气,坐下,细心地看买回来的书,竟然在里面发现了那小女生对我白眼的原因:在北京,别说“点心”,更别说“吃点心”,因为,古代有个剐刑,一刀送命,叫“点心”。
看来,想多些文化啊,还是得多读些书。这与本文无关,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