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一味一相思

2024-09-18    作者:邢 洁

  几年前,我加了好几个老乡群:云贵川群、湖南湖北群、东北群,在那里交换一些当地的特产,折耳根、蒸肉米粉、淡菜之类。有人好奇地问我:你到底是哪里人啊?这个问题回答起来有点曲折。

  我出生在上海,在外婆家度过了生命最初的两三年。还是婴儿时,我就展露了“吃货”本色。外婆在灶台间忙碌,妈妈抱着我坐在一旁,我忽然莫名其妙地大哭起来,怎么哄也哄不好。那会儿锅里正炖着红烧肉,肉香四溢,外婆便道:“是不是馋了?”她用筷子夹出一小块肉皮,吹凉后塞进我的小嘴里,我立刻不哭了,开始专心享用这平生头一回的“大菜”。

  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我回到爸妈身边去了。我家在四川一个县城的一栋筒子楼里,从楼梯口走到我家,要经过五六户邻居的门前。那个年代邻里关系亲密、融洽,白天家家户户都敞着大门,我经过时,常有邻居招呼我进去一起吃饭。我发现总有些菜大人不让我吃,说太辣,小孩不能吃,但他们自己都吃得很欢。我不甘心,回家叫妈妈把她腌的泡辣椒给我吃一根,妈妈拗不过我,捞了一根体型最小的给我。我在那根红红的辣椒顶端轻轻咬了一小口,顿时,那无比猛烈的辛辣弥漫了口腔,呛得我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我赶紧把那口辣椒吐掉,伸着舌头不断地倒抽冷气。妈妈说,这下知道厉害了吧?可说也奇怪,从那时起我偏就爱上了辣味,口味由轻到重,后来基本上就“川化”了。

  小学毕业后,我家搬到了大连。大连盛产各类海产品,尤其梭子蟹和海虹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记得上高中时,爸爸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梭子蟹,单独蒸给我吃,那只蟹把大铁锅都撑满了。我吃完蟹,连饭都吃不下。海虹又叫贻贝或青口,属于最廉价的平民海鲜,用清水煮熟就很鲜美。剥取其肉,晒干,即为淡菜。每年三到五月是海虹最肥美的时节,被称作“春天第一鲜”。每当妈妈从厨房里端出一大盆海虹时,我就知道,春天来了。

  四年大学我是在武汉读的,那里留下了我刻骨铭心的青春往事。武汉美食众多,我却只对热干面情有独钟。热干面是一种很神奇的食物,吃不惯的人觉得难以下咽,可一旦吃顺口了,那就天天都离不开。早上,学校食堂里卖热干面的档口永远是排队人最多的,女生一般都打二两,我觉得二两并不怎么够吃,但又不好意思多打。现在很后悔,要是早知道日后这么怀念热干面,那时就该“多吃为敬”的。大学毕业后有几次回武汉参加同学聚会,我每次出了火车站,都会第一时间在路边摊上叫一碗热干面,当独特的芝麻酱香味挑动味蕾时,那久远的时光一下子就全都回来了。

  几十年兜兜转转,我又回到了上海。现在我自己也能做红烧肉、黄酒鸭、板栗鳝筒等浓油赤酱的海派菜肴了,也能借此回味童年时在外婆的灶台边所垂涎的滋味了。这种滋味,能在入口的一刹那间,让我恍然置身于那座白墙黛瓦的老宅,面对着那张式样古朴的木质方桌,屋外有小小的庭院,再外面有石拱桥,桥下有依依流过的河水。

  是的,每当我说到一个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我一定会说到那个地方的食物。那些食物里装着我的过去,也装着那片土地上的审美和欢愉、文明和秩序。从某种角度上说,一个人是由他所吃下的食物构成的,因此,他在谈论那些食物的时候,也就是在探究他自己的历史,重温心灵的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