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娘家在五百公里之外,那座村庄号称葡萄之乡,她最喜欢在葡萄成熟的季节回乡。每年时节一到,母亲就会打点行囊。
父亲有时会说:“啥时候回去不一样呢!”母亲说:“不一样,现在回去正好可以吃上最新鲜的葡萄。”葡萄哪儿都有卖的,可母亲就是觉得她家乡的葡萄最好吃。现在物流发达,她家乡的葡萄也能以最快的速度快递到我们那里,想吃到并不难。可母亲总觉得不行,必须是在家乡葡萄园里坐着,这边摘那边吃,才是最好吃的。说实话,母亲家乡的葡萄味道一般,只是当地葡萄种植面积比较大, “葡萄之乡”这个名号,多少有点噱头的意思。但母亲始终认为,她家乡的葡萄最好吃。
我小时候不理解这种感情,父亲解释说:“你妈这是想家了。”
长大后读书,看到了“莼鲈之思”的典故。说是西晋的张翰在当时的京城洛阳做官,有一天,他站在微凉的秋风里,忽然想起故乡的莼菜和鲈鱼,不由感慨横生。然后,他做出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决定:辞官回乡。他说:“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人生贵在舒适,怎么能为了做官奔走千里去追求名利官爵呢?
我母亲惦念故乡的葡萄,也就是“莼鲈之思”,幸好现代交通便捷,她可以一年一次去赴一场故乡的葡萄之约。
十多年前,我告别故乡的时候,曾以为自己豪气干云,肯定不会常常想家。这些年里,我也习惯了异乡的饮食和生活,并且确实没有常常想家。可是,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想念一些家乡的食物。
比如某天在街上,发现有卖煎饼果子的,我立刻就挪不开步子了。我的故乡在天津,煎饼果子是我最熟悉的早点。那种熟悉的味道,让我有种穿越时空的感觉,仿佛回到了童年和少年时光。那一瞬间,我完全理解了母亲的情感,甚至恨不得像西晋的张翰一样,决绝转身,朝着故乡奔去。
味蕾或许比别的感官更敏感。人们的乡愁,常常从心中涌入口中。就像《舌尖上的中国》中说的:“中国人对食物的感情多半是思乡,是怀旧,是留恋童年的味道。所以,我们善于用食物来缩短他乡与故乡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