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感官中,晴朗属于视觉感受。看得见,却摸不着,嗅不得,更听不见。可是,在诸多形容晴朗的词汇里,却有“响晴”一词,读来唇齿间有响当当的清脆音韵。
别具一格的“响晴”,最初是在老舍先生《济南的冬天》里读到的。尽管语文老师用“风和日丽,晴朗无云”来解读这个词,但我不明白晴朗为什么会“响”,因为我听不见晴朗的声音。
放学后,赶着老牛去河滩。牛在吃草,我在想那个“响”。正想得认真,雨不期而至。我急忙甩鞭吆牛归家,可甩出的鞭子,在潮湿的空气里,只有闷闷的轻响。
我知道这是阴雨的作用。因为我在晴朗的天气里甩过牛鞭,轻轻一甩,就可以响彻整个河滩,清晰地传入每一只牛耳。甚至,还可以传到数里外的东坡,锄草的爷爷虽然耳背,但还是听得到我甩的响鞭。我似乎明白了:“响”是借助晴朗的,明丽的阳光和干燥的空气传导了声音。
后来,学唱民歌《太阳出来喜洋洋》:“太阳出来啰喂,喜洋洋哦啷啰,挑起扁担啷啷扯,哐扯,上山岗哦啷啰……”歌词洋溢着晴空万里的喜悦,特别是“啰喂、啷啰、啷啷扯、哐扯”这些模仿吆牛声和锣鼓声的欢快衬词,响当当地朗朗上口。原来,响晴之“响”,还有欢快的意思。
再后来,我明白了响晴之“响”的其他意味。比如把钱花出了“响”,把日子过出了“响”,把人生扑腾出了“响”……凡此种种的“响”,就是好极了、太棒了、成功了的意思。但我还是没有切身感受晴朗本身的“响”,直到经历了一段阴郁人生。
那些日子,妻子因病昏迷,我带她辗转于多家医院,内心沉凝如铁,阴郁欲雨。我努力让自己晴朗起来,却依然拗不过阴霾。我既活在过去的幸福中,变得抑郁,又活在未来的恐惧里,日渐焦虑。
我的情绪被一位负责任的医生察觉了。她对我说:“植物人也有康复的可能,而这种可能需要医生、病人和家属的共同努力,尤其是家属的情绪不能阴郁……”似猛击,又似醍醐,她唤醒了我,我知道我必须有积极的态度和坚定的信念。于是,我在挫折中攒勇气,在迷茫中找方向,始终怀揣着憧憬。三年过去了,天可怜见,妻渐渐康复,我们又活了过来。
那一天,我扶着她走到清晨的阳光里,那光芒像一支支金色的响箭,刺破清晨的宁静,我和她枯槁的心瞬间被点亮,被叫醒。光线里的每一粒尘埃,都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可以清晰地听到它们相互碰撞、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为重生而欢呼。
我们举头望向晴空,那晴朗直直地撞下来,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和心上,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让我们已然松散的骨架,不自觉地“叮当”作响。包裹我们的晴朗,如跳跃着的金色音符,围绕着我俩腾挪、蔓延,发出清脆的令人晕眩的共鸣。
至此,我才明白,晴朗不单有表情,还有声响。响晴之“响”,是劫后重生的犒赏,是蓬勃的内心才能听到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