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阿哥

2024-06-24    作者:孙卫星

  木匠阿哥姓吴,1949年生人,长我九岁,是我童年时的邻家小哥。我从小跟牢伊混——去人民广场看焰火,到卢湾图书馆借小说,跑复兴游泳池练蛙泳……现在,我俩都双鬓染霜,我依旧一口一个“小阿哥”,叫得伊眉开眼笑。

  覅看阿哥一把年纪,却是文艺骨干,双休日一早,他肩背二胡,手持竹笛,骑上“老坦克”,直奔金桥公园。伊是金桥老龄合唱团的主力,二胡拉响,大家齐声唱,优美的歌声飘荡开来。

  为庆祝上海解放75周年,阿哥与团友们声情并茂地唱了一上午,回家路上,余兴未尽,一迭声地说:“今朝蛮扎劲个,今朝蛮扎劲个……”

  除了喜欢拉二胡,阿哥还酷爱“吹吹拍拍”,吹的是笛子,拍的是手鼓。最拿手的是笛子独奏《打靶归来》,听得人精气神十足。

  或许是木匠阿哥的文艺基因太强大,他儿子小宝也弹得一手好吉他,上大美院毕业后,与志同道合的朋友一道玩音乐,现在也蛮有名气。

  喜欢文艺的吴家阿哥,中学毕业时被分到锅炉厂当木匠,被迫收敛起文艺细胞。拉大锯,必须凝心聚力,边哼小曲边干活,锯歪了,肯定要被车间主任“敲麻栗子”。学手艺,伊特别能吃苦,三年学徒,满分出师。墨斗直线挺括,大锯锯缝笔直,木板刨得煞煞平,被誉为“青年鲁班”。此后,每到星期天,伊都在弄堂里小试身手。选好木料,给他在黑龙江务农的小弟做衣柜,给他在崇明当会计的阿姐做菜橱,挥汗如雨,把手足之情融入了一锯一刨中。

  我在旁观摩,伊也不嫌我碍手碍脚,还让我帮忙打下手,递把斧子,送个刨子。伊曾想教我拉大锯,我锯歪了,他也不光火,耐心开导:“干木匠最练性子,开槽凿榫头赛过绣花,一榔头一凿子全要严丝合缝,多凿一记松松垮垮,少凿一记无法楔嵌,做不好,会被人嘲笑是‘洋钉木匠’。这跟做人一模一样——虚头巴脑没人喜欢,门槛贼精惹人讨厌。”临了,再来一句:“以后,还是跟我学木匠吧。”

  我读完中学,木匠没学成,当了一名机修钳工,榔头凿子,拿得起放得下,可能与我做过“见习木匠”有关。

  阿哥为人,就像木工刨子一样耿直,碰到不公平的事,直接开怼。有一次,我拖地板,水漏到了前楼人家屋里,伊一本正经教训我:“做事体不能拆烂污,地板拖勿好,钳工未必做得好!”训归训,过后见了我,还是面带微笑。伊看我初学篆刻,就选中一方好料,做了一只能固定石料的榉木印床送我,说:“望侬能刻出名堂来。”后来,我忙于工作,荒废了篆刻,伊送的榉木印床却一直收藏着,几次搬家都不敢遗落。

  前几天,我去浦东看望木匠阿哥,聊起往事,不胜唏嘘。问伊,最近在忙啥,伊笑了:“正在与合唱团朋友一道策划,到国庆75周年前夕,热热闹闹再演几场……”